《伤寒杂病论》以后的千余年历史中,中医在传染病方面虽然有所发展,但是, 不论在病因方面,还是传染病特点及治疗等方面,都没有根本性的突破。直到金代 医家刘完素(约1110年-?)在治疗热性病方面主张用清凉法,后来明初医家王履 (1332-1391年)明确提出“温病不得混称伤寒”的见解,以大多医家从多方面对 热性传染病进行新的探索。在这之前,历代医家都把瘟病混同于伤寒,治疗了采用 “三日以前汗之,三日后下之”的方法,局限于《伤寒论》的樊篱,不论是南北朝 时期,或是隋唐五代,基本上如此。
明代的通商和交通较前发达,使传染病的规模不断扩大,由于许多医家仍然沿 用治疗伤寒的方法治疗传染病,疗效很差,结果“医者彷徨无措,病者日近危笃, 病愈急药愈乱”,“不知屠龙之艺虽成,而无所措,未免指鹿为马矣”。许多染上 温病的人“不死于病,乃死于医,乃死于圣经之遗亡也”。要改变这种状况,唯一 正确的道路就是立足实践,解放思想,摆脱《伤寒论》的束缚,提高中医对传染病 的病因等方面的认识。
(二)
明朝末年出现的大规模流行性传染病,给人们认识它的本质提供了条件。但是, 如果没有敢于冲破束缚的革新精神,仍然无法提高中医对传染病的认识。因此,只 有打破传统观念,勇于创新,才能推动中医学传染病理论的发展。
明末医家吴又可(1592-1672年?)在行医中深入观察瘟疫流行的特点,研究 病变的规律,认真总结前人的经验教训,善于创造性思维,摆脱中医学术上的僵化 思想,坚决反对理论脱离实际的风气,他经过系统地总结,提出了瘟疫病因学上的 新观点——戾气说,并著成中国医学史上关于传染病理论的专著《瘟疫论》。吴又 可在书中对病因、发病症状、传变过程和治疗原则及用药等方面进行了系统的论述, 发展了中医对流行性急性传染病的认识,并且把瘟病、瘟疫和伤寒截然分开。
吴又可之前的历代医家,都是从天气的异常来理解热性病的病源,而他经过长 期的探索后独树己见,在书中写道:“夫瘟疫之为病,非风、非寒、非湿,乃天地 间别有一种异气所感”,明确指出:“伤寒与中暑,感天地之常气,疫者感天地之 疠气”,“然此气无象可见,况无声复无臭”,精辟地概括出来戾气的特点,即人 的肉眼看不见但存在于自然界的物质。而且指出它有多种类型,“众人有触之者, 各随其气而为诸病焉”,不同戾气所引起的瘟疫种类各异,揭示了戾气具有特异性。 另外,论述了戾气具有偏中性特点,“牛病而羊不病,鸡病而鸭不病,人病而禽兽 不病”,吴又可的这一论述与现代医学中的“种属感受性”或者“种属免疫性”概 念是很接近的。戾气说把中医外科的某些疾病,如疔疮、痈疽、丹毒等的病源归结 为杂气。吴又可提出戾气说的时代,既没有显微镜,也没有微生物学说,中医水平 还处于经验升学阶段, 他提出的这一比较科学的设想,比西方医学家李斯特(L. Lister,1827-1912年)关于外科术后感染是微生物所致的发现,早二百多年。所 以说,吴又可的戾气说是中医传染病学上的卓越贡献,是中医学术思想上继承与突 破相结合的成果。
吴又可总结出瘟疫流行的主要特点,一是大流行,二是散发性。突破了以前医 学经典中关于传染病的论述,对诊断瘟疫及其预防具有重要作用。关于瘟疫的发病 特点,他指出瘟疫既不同于一般外感病的表证,也没有里证的表现,而是憎寒壮热, 脉不浮不沉而数,瘟病初起,侵入膜原。因此,在治疗方法上主张急证急攻,逐邪 为首;并且重视攻下,补泻兼施,他所创用的方剂“达原饮”等具有独特的疗效, 至今对某些急性传染病均有较好的效果。更可贵的是,吴又可设想如果找到制报戾 气的特效药,一种药治一种病,那样则不必配制方剂,可以减少许多琐事,一般的 处方用药完全可以总废除。
由于吴又可对传染病的病源有了比较科学的认识,因而对发病规律做出了比较 正确的解释。他在《瘟疫论》中指出传染途径有两个,一是来自自然环境,二是人 与人之间的传染,侵入人体的途径则是自口鼻而入;并且认识到人体抵抗力的强弱 与是否发病有关。
吴又可提出的戾气说和他的《瘟疫论》,反映出独到的见解与创新精神。他把 温病、瘟疫和伤寒明确加以区分,对疾病的传变上完全摆脱了六经传变的传统说法, 认为疫邪从口鼻侵入人体,伏于“募原”,之后以九种不同方式向“表”或“里” 传变;并提出治疗瘟疫的新设想,揭开了中医传染病学史上的新篇章。这在当时的 历史条件下,是非常可贵的。他的戾气说出现后,使中医领域墨守陈规的学术风气 受到一次猛烈冲击,引起一些思想保守的医家极为不满,把富于创新的成就看成是 离经叛道的行为。比如,清代的医家陈念祖(1736-1820年)曾指责吴又可的新理论 是“创异说以欺人”,不仅如此,他还对吴又可以前的所有进步的医家及医学上的 成就全盘否定。陈念祖在《神农本草经读》一书中说:“唐宋以后,诸家异说盛行, 全违经训” ,极力反对中医学的革新。这种否定和攻 击在学术思想上代表了保守 势力。另外,清代中医学术界对吴又可的新理论不够重视,伤寒派一直坚持伤寒包 括温病(一般热性传染病),认为只要学好《伤寒论》的理、法、方、药,就可以 治疗温病。乾隆年间以后发展起来的温病派,则认为伤寒与温病是两种不同的疾病, 而且古代伤寒多而温病少,认为伤寒为寒邪所致,温病则由温、暑、燥、湿等不同 邪气所引起,所以,强调伤寒与温病不同。现在看来,两个学术派别的争论不过是 对一般热性传染病的认识和理解不同罢了。所谓温病学说,在对一般热性传染病传 变过程的认识和治疗方面,比《伤寒论》前进了一步。但是,戾气说在中医传染病 病因学方面的意义并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温病派不敢公开提出的关于治疗温疫的 特效药设想,也被无声地埋没了。如果他对传染病的一系列比较科学的认识和大胆 设想能够得到继续发展,中医学在传染病方面完全有可能进行现代科学的发展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