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政治体制和意识领域而言,洪仁玕的变革步伐显得沉滞。囿于现有政治和文化环境,他本人深崇儒学和对西方政治思想认知的局限,因而认同与接受了现行君主专制体制,主张参照西方法治经验,透过立法对现行体制进行内部规范和改造,以导向开明专制。在意识形态领域,他看出拜上帝教的困境,试图实行宗教改革,使拜上帝教转向基督教化。同时,在伦理道德上又力持恢复和强化儒学观念,借以树立忠君爱国的政治理念。在洪仁玕看来,基督教与儒学不是相互对立与排斥的,而是互补相成的。前者重在崇拜上帝,确立新的宗教信仰,破除封建的陈规陋习;后者突出政治和社会道德,符合中国知识分子和人民的社会心理,可以争取广大汉族士绅及民众的认同与支持。因此,洪仁玕无意批判和否定中国传统的政治体制和儒学文化,而是使它们与西方的若干做法及基督教对接融合,以建构太平天国的政治和文化。这里我们明显看出他的"中体西用"的结合模式。
在洪仁玕的著述中,我们看不出他在中西文化结合模式上的明确见解。
但他在向洪秀全奏陈《资政新篇》的写作目的时,指出对西方的经验和做法,应当多作了解,以明了世界局势与潮流,而根据太平天国国情,由洪秀全审时度势摄取西法,变通采行,"以资国政"。可见学习西方的目的是为了变革"国政",以利天国的生存和发展。从目的论考量,洪仁玕学习西方也带有浓烈的"西学为用"的倾向。从思想结构的层面组合考量,洪仁玕对西学的选择也是不均衡的。对洪秀全比较关注和敏感的政治和宗教文化领域,采中体西用的结合模式,同时这也是洪仁玕自身认知局限较大的层面。而对洪秀全既不熟悉也不甚关注的经济层面,则采彻底变换体用的尝试,完全按照西方经济体制和政策兴建中国近代化经济。洪仁玕对中西学结合的考量主要基于太平天国自身的利益,尤其是洪秀全的权力和利益。因此,他的变革方案必须根植于太平天国的现实国情和需求,而且必然受到这一因素的制约和检验,一旦方案与国情实际发生矛盾时,就会被弃置或修正。洪仁玕在1860年之后基本抛弃了近代变革的目标和构想,在他的思想结构中,西学层面急剧淡化,儒学遂成了基本层面,影响和规定着洪仁玕的思维及行为方式。史实表明,出于深重的忧患意识,洪仁玕认为变革旧制, 实施新政是太平天国振兴和发展唯一出路。其方法是引进和注入新兴的西学,从而形成新的观念和制度。正如吟唎所说:"《资政新篇》的政治经济从头到尾都是对于中国的各种重要观念的彻底革命。"①可是,洪仁玕毕竟是一位负有执政使命的政治家,而不是久居书斋构思变革理论和方案的专业思想家。当他发现西学在太平天国土壤上难以开花结果时,就经过痛苦的思考和抉择,回归到传统体制和思路,以忠贞、务实的态度履行自己的职责。有人批评洪仁玕具有儒生的软弱性和利禄心,未免过于苛求。其实,他别无选择,只能屈从于洪秀全的权威和太平天国的现实,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尽力挽救危难中的天国。晚期的洪仁玕仍然对自己的西学学识颇为自负,却对失败的变革保持沉默。他深知,中国要实现《资政新篇》所设计的近代化社会变革,绝非现行政治和人文环境所能接纳与承受,因此,他把希望寄托到未来天国的复生。
洪仁玕执政后,其思想结构的表显层次显示中西文化结合之型态,但并没有固定的体用观念,而政治功利显然是其考量的基点,因而这种结合是不稳固的,也一定会随着政治功利的考量而变化,终于导致《资政新篇》的搁置与放弃。就思想结构的深层型态而言,洪仁玕的思路仍然未能摆脱"中学为体,西学力用"的政治功利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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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呤唎《太平天国革命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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