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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毁灭也孕育了虞美人,但这次战争的标志性杂草是柳兰,它们在伦敦大轰炸后的那些夏日里,将紫色花海铺遍英国各大城市中被炸毁的区域。它被伦敦人命名为“炸弹草”,而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此前从没见过这种植物。
这是这座首都城市在300年中第二次几乎被烧为平地。而这一次占领废墟的是一种大火后生长极快的“火杂草”、植物中浴火的凤凰——至于对这种占领是喜是忧,则取决于你的角度了。1666年的伦敦大火曾在这古老城市的中心为中世纪的杂草们创造了一个天堂。原本生长的植物付之一炬。烧焦树木上的层层烟灰被冲到了倒塌建筑物的缝隙中。原本潮湿的地窖和下水道都暴露在了太阳之下。这次赶来泽被废墟的植物——当然数量也十分庞大——是一种开着金黄色十字小花的平素不起眼的芥菜。它被取名为“伦敦火箭”。
这个名字其实源自植物学概念:火箭(rocket)是对eruca的讹用,eruca是十字花科一种辛辣植物的拉丁名。可“火箭”似乎很适合这神秘的入侵者,大火使得它们的数量如火箭般迅速攀升。不过尽管它的俗名中有“伦敦”二字,它却不是土生土长的伦敦品种,而是一种原本长在地中海多石丘陵上的植物。当然,在17世纪时几乎没有伦敦人知道这一点,但它的突然出现引发了许多好奇和推测。评论家、植物学家罗伯特·莫里森[118]总结说:“这种又辣又苦、有着四片花瓣和角果的植物不是由种子长成的,而是在大火产生的灰烬与盐和石灰的混合物中自然生成的。”
但植物生长一定是有种子的。也许这些植物就生长在伦敦附近,但数量一直很少且不引人注意,直到周围环境变得与地中海的家乡类似,才开始大爆发。也许这些种子是跟国外进口的干草一起来的,马厩着火后它们便随着烟灰被吹散到各处。出于某种原因,它们长得最茂密的地方就是圣保罗主教座堂的周围。
柳兰以前的知名度不比大火时的“伦敦火箭”高多少,而身份也绝对不是四处肆虐的城市杂草。约翰·杰勒德知道它是一种分布在英国北部的罕见的林地植物,并从约克郡拿到了一些种子种在他伦敦的花园里。(他认为柳兰具有很强的观赏性,还写下了一段至今仍是写柳兰的文字中最好的描述之一,见第92页。)大部分18世纪早期的记录都把柳兰描述为一种生长在山地岩石地带和茂密森林中的罕见植物。诺森伯兰郡的第一段记录尤为生动:“在哈德良长城脚下、瞭望塔西侧的石头和灌木中,在克拉格湖边,在斯莱基福德村旁边的南泰恩河河岸上,在纳斯戴尔村里,有许多这种植物……它以‘法国柳’的名字被引入了我们的一些花园;但它善于逃脱,在石头缝隙这种狭窄得多的空间里长得比在花园种植时更好……它被认为是一种稀有植物。”这不是唯一一份提到柳兰在种植时和在野外时行为特征极为不同的资料。(而且请注意它们的名字“法国柳”,这个标签含有双重意味,即这种植物的优雅——和侵略性——很不符合英国风格。)
柳兰害羞的名声一直保持到了19世纪。在W. H.科尔曼的《赫特福德郡植物志》(1848)中,它被记录为一种生长在林间沙质土壤上的罕见植物。差不多同一时间,一位女士绘制了一幅细节一丝不苟的柳兰,作品准确表现了花瓣的深红色和褶皱——但品种被错误地鉴定为“柳叶菜”。这位来自格洛斯特郡塞文河畔弗兰普顿的克利福德家族的女士为他们当地的花草画了许多作品,十分精美且植物形象通常都可信。而在汉普郡,C. A.约翰斯牧师在他的经典作品《田野之花》(1853)中,将柳兰描述为“在野外不常见,但在花园中很寻常”的植物。伊丽莎白时代和维多利亚时代的柳兰看上去与后来开遍伦敦废墟的杂草柳兰在外型上并无二致。但它的行为模式却变化很大。过去的柳兰总是被描述为隐居的、罕见的植物,躲在阴影中的幽灵。是什么把这种害羞的林地花朵变成了最成功的城市杂草之一,以至于到20世纪末,它已开遍了英国每一座城市停车场和铁路的路堤?
这种改变始于19世纪的最后25年。植物学家们注意到这种植物正在扩散,并且似乎是按照与牛津千里光一样的模式,即沿铁路系统前进。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它数量剧增。它开始大片地出现在因战争而被砍伐的森林中。突然间人们明白了为什么整个北美洲都把它叫作“火杂草”。无论哪里有森林被砍伐,有灌木被焚烧,第二年夏天这里就会长出一整片柳兰。到了1948年,格洛斯特郡植物志编辑H. J.里德斯德尔已经基本确定了正在发生的状况,也能肯定,鉴于这种植物数量上的激增,人们在审美上对它的喜爱应该降温了——而就在这里,就在50年前,柳兰还在以稀有之物的面目迷惑众人。“这种植物自1914年前后便由于森林砍伐而开始凶猛散播……它的种子无疑是极易传播的,并且铁路成了它传播过程中一个绝佳的媒介。这种植物只有开花时节才鲜艳美丽,一旦到了结籽时,它会让整个地区看起来萧索又丑陋。”20世纪60年代,就在这个郡,爱德华·索尔兹伯里评论说:“我看到9月初的格洛斯特郡森林仿佛正经历一场夏日暴风雪,大量带着绒毛的种子飞舞在空中。”
20世纪90年代,一名来自白金汉郡的记者告诉我:“本地的猎人在狩猎幼狐时不喜欢让猎犬进入这样的林子,因为毛茸茸的种子会粘到猎犬的鼻子上,使它们闻不出味道。”这种曾被约翰·杰勒德称赞“漂亮且端庄”的植物已经成了一种社会公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