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年?”骆新民认真他说,“那就完了蛋了,画画人的手不能生硫,长期不拿画 笔,人就报销作废了!”
我们陷入茫茫然不可知的迷惘之中。就像汪洋大海中的片片孤舟,前面既看不见灯塔, 更看不见陆地。尽管报社领导指出右派的前途时,引证毛主席的话:“三年怎么样?三年不 行五年、八年总可以了吧?”我感情上对这几句话百听不厌——因为我还幻想着拿笔写小 说;但理智上总是不太相信这是真的。我胡乱猜想脱胎换骨的改造,至少要10年时间,按 照找对未来的剖析,10年后我34岁,那时青春尚存,容颜未老,精力还不到枯竭的时候, 也许还能干点儿事业。因而,当夜深人静,我和妻子躺在床上谈论这些事情时,还自我麻醉 地背诵过李白的诗: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我妻子则比我还要悲观,她常用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来概括老右们的命运。她的论点是:光阴不会倒流回来了,没有这 批戴上右帽的知识分子,火车照样地开,地球照样地转。
我说:“不会这样,中国需要知识分子!”
“你倒不见外!”她说,“人家已经把你比作狗屎堆了,你还自作多情。”
不是吗?报社这些右派离开办公桌之后,报纸照常出版,书店照常卖书。
浓重的悲观情绪在我心扉聚集,我曾一度心灰意冷,甚至认为末日已经到来。记得,那 是1958年的4月6日,一辆卡车送我们去鲁谷公社改造。新华分社的右派去了上庄,北京 出版社的右派去了何家坟。卡车前边的另一辆车上,拉着满当当一车被宰割过了的半扇子生 猪肉。我敏感地联想到自己的命运,便捅了王复羊一下说:
“瞧… ”
“看见了。”
“会吗?”
“但愿不会。”
这些心照不宣的问答,实际上是打着哑谜。因为没有人能推测出谜底,谁也卜算不出未 来的命运,以及这些“不齿于人类狗屎堆”的归宿。我看了看卡车上的伙伴,仿佛都看见了 前面卡车上的死猪肉,有的木然的脸上毫无表情,有的故作镇静地喷烟吐雾。
梁沙军乐呵呵地提出问题:“诸位,谁吃过人肉?”
“据说不开化的边远地区,还有吃人肉的。”赵老夫子慢吞吞地回答。
“什么味儿?”
“酸的。”
“那不成了‘生番’了吗?”
“据说文明人,也有吃的。”王复羊淡淡他说。
我听得出来,他在隐喻着什么。这种隐喻的密码不能破译出来,因为他在嘲讽政治。
梁沙军却接嘴说:“要吃就尝我的好了,鲁谷公社紧挨着革命公墓和人民公墓。我愿意 躺在那儿,为人民吃肉服务!”
卡车上开起玩笑来了。有人说梁沙军太瘦,浑身净是骨头,没油水,有人说从维熙还胖 一点,骨骼瘦小肌肉发达。最后,大家在卡车上选开了“杨贵妃”,后又评论开了古代帝妃 中,到底是瘦瘦的丽人赵飞燕美?还是杨贵妃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