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出皮影该叫啥名儿?”
“先使用友梅君,然后把他再甩出来。推完磨杀驴,招儿真高… ”
“这叫‘各个击破’。”
“这叫‘阳谋’——”
每每涉及到政治,聊天便骤然刹车。
在我的记忆中,这些右派伙伴们当中,和我接触最多的要属王复羊、骆新民、梁沙军、 赵筠秋等人。其中最坦率、最赤诚的要算是漫画家王复羊。他就读于东北鲁迅美术学院,在 老右中年纪最轻,又对生活最富于哲理性的思考。1957年反右派斗争开始后,导火线始自 于他对李滨声的态度。他不揭发、不批判;但是有人出来揭发他了,这就是骆新民。他说王 复羊污蔑过进入东北的苏联红军,说“胡风问题构不成反革命”,“肃反伤害了一部分老同 志的心!”等等。结果,年轻的王复羊受到了二类处分监督劳动(当时对右派分六类处理: 一类送劳动教养;二类监督劳动;三类自谋出路;四、五类降职降级;六类免予处分),每 月18元生活费。骆新民(笔名骆拓),他原本是马来西亚华侨,因其父和徐悲鸿先生私交 甚密,解放前他便从异国他乡回到祖国怀抱,并考入中央美术学院学习。在1957年反右派 斗争中,他虽然积极批判李滨声,又揭发了王复羊,由于他在鸣放期间曾写过一篇文章,为 国画大师李苦禅的待遇鸣不平,反右斗争仍然把他网罗在内。但他是华侨,反右斗争中又 “表现可以”,所以落了个从轻发落,只开除了团籍,免予行政上的降职降级处分,可是右 派帽子依然给他戴在了头上。梁沙军是河南人,原是地下党员,他性格憨厚是个乐天派,因 而在右派当中颇有人缘。他走到哪儿都会受到欢迎,因为他有腰腱盘突出的毛病,干不动重 活儿,除了在装订房和女人们折折书页之外,有时也来“状元府”工地干些轻活儿。
那天,北京降下了头场冬雪。我和王守清去取劳动工具,他和女右派们一块砸钉子时, 发现了我俩,便道:
“喂!干什么去?”
“取工具!”王守清既有鼻音,又有浓重的地方口音。
“什么?”梁沙军用王守清的谐音逗趣说:“去公安局?”
“你开甚的玩笑!”王守清一脸苦相。
“唉!我解放前在警察局当差(地下工作),要是解放后转业到公安局就好了;你要是 进了公安局,我一定把你给放出来。”
“为甚?”王守清愣愣地问道。
“名字上了碑的英雄,公安局不敢收留。”他打哈哈地笑着说,“你在陕北给毛主席站 过岗,这回我还送你进中南海给毛主席当警卫班长,要是他们不收留你,我给你写介绍 信。”
这个玩笑充满了酸楚,却也因为有人理解王守清的痛苦而宽慰了他的心。因此,王守清 一路念叨着:“沙军是好人!只是咱们都生不逢时,赶上了他娘的五七年!”
梁沙军确实是个不错的人,但是上帝分配幸运与不幸运时,并不把人的品质优劣,当成 分配的尺度。俗话说:人走背字的时候上卦摊。这也许是社会中的底层人,更容易相信宿命 论的缘故吧!
新社会没有卦摊,特别在堂堂北京。可是在右派中会看手相的人不少,骆新民对这方面 的知识尤其丰富。我也叫他看过手相。他说:“你爱人张沪的手相是主权贵的,将来还有盼 头;你手相上事业纹非常紊乱,恕我直言,你一辈子可能就要大铁锹了。”
“你呢?”我反问他。
“少则5年,多则8年!”
还是王复羊比较实际,说:“8年?再乘上2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