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花从不敢辩解什么。只要能念书,她就能从书本里找得快乐。虽然,挨打受伤 依然是家常便饭。但她已懂得尽量掩藏伤口,不让老师们发现。偶尔被发现了,她也总 是急急的解释:“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伤了……”
“是我被火烫到了……”
“是我做手工砸到了手指……”
豌豆花真容易有意外。老师们尽管奇怪,却也没时间深入调查。尤其,那国民小学 的学生太多,有上千人,而绝大部分都来自违章建筑木屋区里的苦孩子。家庭环境只要 不好,每个孩子都常常有问题,带伤上课的,豌豆花并不是唯一的。
父母心情不好,往往都把气出在孩子身上。家境越不好的家庭,孩子就生得越多, 有时,兄弟姐妹间,也会打得头破血流来上课。
对豌豆花而言,功课上的困难并不多。每学期最让她痛苦的,是填"家庭调查表"。 刚进台北这家小学,她告诉老师,继父不识字,不会填表。老师问了一些她的家庭状况, 她一脸惶惶然,大眼睛里盛满了超乎她年龄的无奈和迷惘,使那位老师都不忍心再深问 下去。于是,这个学名叫杨小亭的孩子,在家庭调查表上,是父丧母亡,弟妹失踪…… 另外许多栏内,都是一片空白。
至于豌豆花的学杂费,由于她属于贫民,都被豁免了,又由于她在功课上表现的优 异,每学期都领到许多奖品,或者,这也是她在无限悲苦的童年里,竟能念到小学五年 级的一个原因吧!
小学五年级那年,豌豆花面临了她一生中另一个悲剧。这悲剧终于使豌豆花整个崩 溃了。
那年,豌豆花已经出落得唇红齿白,楚楚动人了。
自从过了十一岁,豌豆花的身材就往上窜,以惊人的速度长高。她依然纤瘦,可是, 在热带长大的女孩,发育都比较早。夏天,她那薄薄的衣衫下,逐渐有个曲线玲珑的身 段。
豌豆花从同学那儿,从老师那儿,都学习到"成长"的课程。
当胸部肿胀而隐隐发痛,她知道自己在变成少女。躲在小厨房中洗澡时,她也曾惊 愕的低头注视自己的身子,那娇嫩如水的肌肤,洁白如玉,尽管从小就常被体罚,那些 伤痕都不太明显。而明显的,是自己那对小小的、挺立的、柔软而又可爱的乳房,上面 缀着两颗粉红色的小花蕾。每次把洗澡水从颈项上淋下去,那小花蕾上就挂着两颗小小 的水珠,像早晨花瓣上的露珠儿,晶莹剔透。
第一次发现鲁森尧在偷看她洗澡时,豌豆花吓得用衣服毛巾把自己浑身都遮盖起来。 从此,她洗澡都是秘密进行的,都等到鲁森尧喝醉了,沉沉入梦以后,她才敢偷偷去洗 净自己。而那些日子,她来得爱干净,她讨厌底裤上偶尔出现的污渍,她并不知道这是 月信即将开始的迹象。
然后,鲁森尧看她的眼光不一样了。
每次,他喝醉以后,那眼底流露的贪婪和猥亵常让她惊悸。她小心翼翼的想躲开他 的视线。这种眼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以前,她也曾看到他用这种眼光看玉兰,然后就 是玉兰忍耐的呻吟声。她尽量让自己逗留在外面,可是,每夜卖完奖券,她却不能不回 家。暗沉沉的街道和小巷一样让她恐惧,她怕黑,怕夜,怕无星无月的晚上,怕暴风雨…… 这都是那次水灾遗留下来的后遗症。只是,她从不把自己的恐惧告诉别人。
那夜,她卖完奖券,和往常一样回到家里。
小木屋一共只有两间,鲁森尧住前面一间,她睡后面一间,每晚回家,她必须经过 他的房间,这对她真是苦事。往往,她就在这段"经过"中,被扯住头发,狠揍一顿,或 挨上几个耳光,理由只是:“为什么你活着?秋虹倒死了?是不是你克死的?你这个天 生的魔鬼,碰着你的人都会倒霉!你克死了你母亲、你父亲、你弟弟妹妹还不够!你还 克死我的女儿!你这个天生的扫把星!”
这一套"魔鬼"、"扫把星"的理论,是鲁森尧从巷口拆字摊老王那儿学来的。老王对 他说的可不是豌豆花的命,而是他的命:“你的八字太硬,命中带煞,所以克妻克子, 最好不要再结婚!”
老王的拆字算命,也只有天知道。他连自己的命都算不出来,对鲁森尧的几句胡言, 也不过是略知鲁森尧的过去而诌出来的,反正"老鲁"(在克难街,大家都这样叫他)也 不会付他看相费,他也不必说什么讨人喜欢的江湖话。何况,老鲁又是个极不讨人喜欢 的人。
但是,自从鲁森尧听了什么"克妻克子"这一套,他就完全把这套理论"移罪“于豌豆 花身上。天天骂她克父克母克亲人,骂到后来,他自己相信了,左右邻居也都有些相信 了,甚至豌豆花都不能不相信了。背负着如此大的罪名,豌豆花怎能不经常挨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