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着?为什么不早说?”
“不早说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自己父亲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
“这你就不必打听了。”贾玲道,“她父亲想见你,所以请你劳驾务必去一趟。”
“我觉得没必要。”我看了眼杜梅说,“过去要见还可以,现在我已经和她没关系了,我去算什么?”
“请你务必帮这个忙,就去一趟,装装样子,不要求你别的,完了你就回家——因为她父亲快死了。”
“我装不了,装不像,她父亲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该这么不善良,不该这么冷漠。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有点起码的同情心和……不说是助人为乐吧。这是一个临死的人对你请求。就算杜梅有什么对不起你的,伤害了你,可她父亲……”
“你少跟我来这套!少跟我说什么同情心和善良!你指责我?你凭什么指责我?我不善良?对,我就不善良了!同情心?谁同情谁呀?谁知道打哪儿又冒出个快死的爹来?谁知道你们想干吗?你以为我那么傻呢?你们说什么我就信什么。”
“算了贾玲,”杜梅第一次开口说话,“他不愿意去就算了,反正也没两天了,我编个借口哄得过去。”
“不行,必须让他去。这点要求他都不能答应,那他还算个人么?都告诉他得了,反正这次完了各走各的路,他知道了,也没什么。”贾玲对杜梅说。
“她父亲……”
贾玲刚开口,杜梅便打断了她:“我自己说吧。为什么一直没告诉你我父亲的事,因为他犯了罪,是个犯人,一直关在监狱里。他把我妈妈杀了,用绳子勒死的,他想和他的一个学生结婚。因为他对国家的一项事业有特殊贡献,上面有人替他说了几句话,所以就没杀他,判了无期徒刑,从一九六五年到现——他今年有70了吧?”杜梅掉脸问贾玲。
“整70。”贾玲说。
“我妈妈比他小11岁。我不太记得她了,只看过她的照片,不漂亮。”
那天风很大,街上的人都被刮得腾云驾雾地走。我穿着大衣竖起毛领,戴了一个大口罩,跟着杜梅换了几次车,到了一所医院。
这医院过去是公安部的直属医院,现在交给了地方对市民服务。但仍保留了一个病区,专门收治一些高级犯人。“四人帮”及各个历史时期的反党集团重要成员都曾在此就医。
那个垂死的老花花公子已经不能说话了,像具木乃伊躺在病床上,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没有一点隆起。他的眼睛仍很有神,一望可知他当年一定是那种能力和欲望都很强,敢想敢干,习惯于支配别人的人。尽管他已经形销骨立,仍可依稀看出他当年的风采。杜梅骗了我,她其实相貌酷肖其父。
我允许她挽着我,并肩站在老人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