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董仲舒把这种"受命"虽也看作是"天命",但与殷周的"天命"大不相同。因为他所谓的"受命",主要是禀天地之精气。如说,"气之清者为精"⑥,而"天地之精所以生物者,莫贵于人"。⑦这清楚地表明,他所谓"人受命于天",不是超自然的神圣之天的无端降命所为,而是禀天地之精气的结果。他还指出,天之生人所以异于万物者也正在于人禀得天地之精气的不同。"人受命乎天也,故超然有以倚。物疢疾莫能为仁义,唯人独能力仁义;物疢疾莫能偶天地,唯人独能偶天地。"①随后他谈到,人有三百六十节,偶天之数;形体骨肉,偶地之厚;耳目聪明,日月之象;空窍理脉,川谷之象;喜怒哀乐,神气之类;等等。接着他又说:"观人之体一,何高物之甚,而类于天也,物旁折取天之阴阳以生活耳,而人乃烂然有其文理。是故凡物之形,莫不伏从旁折(天地)而行,人独题直端向,正正当之。是故所取天地少者,旁折之,所取天地多者,正当之。此见人绝于物而参夭地。"②除此之外,他还谈到,人之"喜气取诸春,乐气取诸夏,怒气取诸秋,哀气敢诸冬"。③这些即表明,他所谓受命于天,实即禀天之精气。在这一点上,人虽与物相同,即都由精气所生,但人取天之精气多,而物则取天之精气少,所以人异于万物,而偶于天地。
第五,人虽都是受命于天,但所禀之气又不尽相同,所以造成了人们的差异不齐。这一点在《汉书·董仲舒传》中讲到人性命寿夭时已说得很清楚:"或夭或寿,或仁或鄙,陶冶而成之,不能粹美,有治乱之所生,故不齐也。"在《春秋繁露·深察名号》中他又说:"人之受气苟无恶者,必何栣哉!??仁贪之气,两在于身,身之名取诸天。天两有阴阳施,身亦两有贪仁之性。"这就说明,人之中所以有善有恶,有贪有仁,有寿有夭,原来都同人受气的质与量不相同有关。上面他所说"治乱之所生",即是指治气或乱气。他所谓"陶冶",也是说天、地对气的陶冶。可见,人的善恶、寿夭之不齐,都是人生之时所受天地之气的不同所造成的。
依照上述五条,人之善恶、贪仁,乃至贫富、贵贱和寿夭,是否都是人生而命定的,再不可变更的了呢?显然不是,他曾明确说还有"变命"存在:② 《汉书·董仲舒传》。
③ 《春秋繁翼·为人者天》。
④ 《春秋繁翼·玉杯》。
⑤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
⑥ 《春秋繁露·通国身》。
⑦ 《春秋繁露·人副天数》。
① 《春秋繁露·人副天数》。
② 《春秋繁露·人副天数》。
③ 《春秋繁露·为人者天》。
"人始生有大命,是其体也;有变命存其间者,其政也。"①这显然是说,人一生下来便有天命,人体的存在就表明了这一点;但是,它又有变命存乎其问,这是由他从事的事务的变迁所引起的。这里无疑就肯定了"变命"的存在。
何以会发生变命的呢?对此问题的回答涉及人"命"的各个方面,如关于人性(善恶、贪仁),另有专章论述,命运(贫富、贵贱)问题则莫过于天子的受命与废命,这也将在下面详述,这里只侧重于寿夭问题。不过这里需要顺便说一句的是,有人由此提出了董仲舒是否相信天命的问题,我以为这个问题是不存在的。因为他所说的变命,实际上是通过天人感应而发生的天命的变更,所以这依然是一种天命,也就是说变命本身也是天命。这一点在天子的受命与废命上看得很清楚,寿夭问题也是如此,例如他说:中和常在其身,谓之大得天地泰。大得天地泰者,其寿引而长,不得天地泰者,其寿伤而短。短长之质,人之所由受于天也。是故寿有短长,养有得失,及至其未大卒而必滩,于此莫之得离。故寿之为言,犹雠也。天下之人虽众,不得不各雠其所生,而寿夭于其所自行。自行可久之道者,其寿雠于久,自行不可久之道者,其寿亦雠于不久。久与不久之情,各雠于其平生之所行。这分明是说,由于人禀气的不同,生而就具有寿命长短不一的体质。但是,人如能经常保持作为天地泰的中和之气于自身,其寿命就会"引而长",否则,不能经常保持中和之气于自身,那么其寿就会短而伤。由此表明,寿之短长,不仅决定于所受天的短长之质,而且还有赖于"养有得失"。正是因此,他提出寿夭在于"雠"。所谓"雠",即匹配、相当。就是说人的寿夭就在于以所受"短长之质"与"养之得失"匹配,自行可久之道,其寿即雠于久,自行不可久之道,其寿即雠于不久。可见寿久与不久,全在平生之所行。当然,这并非说行可久之道者一定比行不可久之道者寿长;相反,也有"其自行俟而寿长者","其行端而寿短者"。其原因就在于这还同其受命之质相关:"然则人之所自行,乃与其寿夭相益损也。其自行佚而寿长者,命益之也;其行端而寿短者,命损之也。"②但是,绝不可以此而怀疑人们养之得失的意义。他说:"天长之而人伤之者,其长损;天短之而人养之者,其短益。"③在这里,"夫损益者皆人。"④这是说,本来天授之以长寿之质,而人不养而伤之,那么天授之长寿之命即受损;同样,若天授之以短寿之质,而人不伤而养,那么就会使天授之短寿得益。因此,在天授之质已定的情况下,其寿的损益全在于人。归结起来这就是说:"养生之大者,乃在爱气。"①人行可久之道,使中和之气常在于身,那么"其寿极命",否则,行不可久之道,中和之气不能常在于身,则会损寿,不能极天命之寿。
人之行何以会使天变命,而损益寿命长短呢?这是因为在董仲舒看来,天气在上,地气在下,人气在其间,人的行为必然使人身之气与天地之气相感,动阴以起阴,动阳以起阳,损益其自身的阴阳之气。如董仲舒说:天地之间,有阴阳之气,常渐人者,若水常渐鱼也。所以异于水者,可见与不可见耳,其澹澹也。① 《春秋繁露·重政》。
①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
②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
③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
④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
① 《春秋繁露·循天之道》。
然则人之居天地之间,其犹鱼之离水,一也。其无间若气而淖于水。水之比于气也,若泥之比于水也。是天地之间,若虚而实,人常渐是澹澹之中,而以治乱之气,与之流通相淆也。这里就是说天地之间的阴阳之气"常渐人",即常浸人,如鱼之在水中,水常浸鱼一样。不过这种浸入,是在不知不党的"澹澹"之中,流通相淆,互相影响感应,"同者相益,异者相损"③。这样,人的受命之寿夭也就有所增益或减损。这种情况与人的善恶、贪仁之性有相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