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世界进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国历史上第二次自个儿打破“闭关锁国”政策的时候,这里的居民,也随着文明意识的觉醒,对自己的现状开始不满了。当市里两片新的居民小区漂亮的排排楼房拔地而起,当西面那三幢二十四层的高层住宅楼像三座大山耸在面前,普店街的居民更加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压抑和不平。尤其到了晚上,人们坐到马路边乘凉时,望着那三幢高层建筑,看看那上千扇窗户里闪出的各色灯光,真觉得自个儿肚里的气横竖卡着,怎么喘气也不顺。
“×他奶奶的,就这么点风,还他妈的全让它们给挡上了。”陈宝柱光着脊梁,坐在板凳上,嘴叼着烟卷,狠狠地骂。
这几乎是入夏以来,天天晚上在街头都要重复的老话题。一个人先骂个头,便产生连锁反应,很快形成一片诅咒声。
“你小子把长头发剃剃比来风还凉快。”陈宝柱的邻居万家福指着宝柱的脑袋说,他比宝柱大几岁,这会儿他望着那些漂亮的大楼,不由得羡慕起来,“这帮子人们真福分,什么时候咱也能住到这样的房子里去。”
“你万元户还怕住不进去?破点财买它一层。”陈宝柱说。
“一层?我早打听了,四万块一个单元。有那几万块,我还想办工厂呢。”
“你个混蛋又他妈的瞎吹。”坐在他俩旁边那圈人中间的万老头突然扭过脸来冲儿子吼起来,“整天说梦话,几万,上哪儿弄去?老子整天命都搭上了,攒那么千把块钱,你娶媳妇儿还不够哪。”
大伙儿全笑了,万老头眼瞪得更圆了。
“笑嘛?这是老实话,这小子好吹。都说我成了万元户,狗屁!摊煎饼能赚了那么多?腰都累折了,一分钱一分钱地攒,又全让这小子折腾百货给赔进去。”
“哟,家福这么笨呀!”张义兰见这边热闹,拿板凳托着屁股凑过来。藕荷色的真丝连衣裙像薄翼一样贴在汗嗒嗒的身上,显露出她那些迷人的曲线,“光赔还想当经理?”
万家福受不住了,他最怕张义兰看不起,但又不愿跟父亲吵:“爸,您胡编什么?”
万老头霍地站起来:“你个臭小子,老子胡编?看我不揍你这个不争气的兔崽子。”
大伙见老头真的动了气,慌忙拉住。万家过去日子艰难,靠大家接济,大伙心里都有数。现在,万家发了迹,虽说实数多少没人清楚,可谁都明白,一千块在万老头的存折中不过是个小零头儿。可大家碍着面子,谁也不想跟万老头较真格儿,万老头不能算个规矩的老实人。他做买卖,耍手艺,鬼点子多。早先他摆小摊时就这样。现在也改不了。可这老头儿在街坊中,还有点面子,一是因为他为人处事胆小谨慎,从不得罪邻居们,二是他手头富裕后,挨家挨户还旧情,还的“情”比得的“情”重得多,这倒也让大伙觉得他够意思。
“算啦,算啦。老万,现在的年轻人都犯一个毛病,雨还没来呢,雷就打上了,整天说的全是些没影子的事。”张义兰她爹拄着拐站起来,把万老头按回到板凳上。
“年轻人也不都一样,你看你那小子多出息。两人同班同学,得,义民是市政府的大处长,家福就活该落个个体户。要体面没体面,要钱,没两个半子儿。”
万家福不再吭声,他这个爹糊弄人糊弄惯了,嘴里没实话。
陈宝柱挺高兴,他这个人爱看热闹,尤其爱看万家福的热闹。刚才万家父子差点交了火,他挺美。这会儿,看他们爷俩儿没闹起来,便有点扫兴。他眼珠子一转,瞥见了凑到这帮光棍堆里来的张义兰,便想拿她找找乐。
“义兰,守着个大处长哥哥,怎么还‘对’不上‘象’呀?”
张义兰二十八岁,还待字闺中,陈宝柱专捅她的心窝子。
“谁理你,臭流氓。”张义兰从小嘴就像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