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朱翻开一个文件夹:“开始吗?”
“好吧。”阎鸿唤说完又闭上眼,头仰在座背上。
秘书开始一项项地把全市生产、建设、财政各方面的数字读给他听,这些数字他要核实一下。
秘书读完,合上了夹子。市长听的时候没有打断他,这说明市长头脑中不存在记忆误差。
汽车穿过一个地道,北京市区出现在面前。
宽阔的大街,两旁是排排高耸的高层建筑,新建的立体交叉桥划出辽阔的弧线,给人一种首都现代化宏大的气势。
他的城市还没有这种气势,但他就是为了创造这种气势而来的。
第 二 章
一
在这座北方的大都市里住久了的人都知道,夏季是最难熬的。住在老城区普店街一带的居民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冬天,虽然从西伯利亚吹来的凛冽寒风,能把街上的土坷垃冻成钢铁,连路两边儿的树都如同让人抽干了汁似的,挺在那儿像一具具僵尸,没丁点活力和弹性。但是,普店街的住户只要进了家门,可就不在乎屋外世界的寒潮肆虐了。挤挤巴巴的一间小屋,被前后左右的邻居小屋包围着,就有了三面火墙,地当中再生一只煤火炉,屋里立时就暖烘烘的,热得穿不住一件厚毛衣。让你忘了外面是吹气成霜、冻裂铁管子的数九腊月。可到了夏天,普店街住户的优越性便全部丧失了,进了屋,就像一头扎进了红外线烤箱,闷得你不知人究竟得用身上的哪个部位去喘气,四面八方涌来的热浪把你各个器官都堵得严严的。尽管开着门,敞着窗,可南来北往的风就是死活不进家门。现在,家用电器开始普及了,普店街各家各户抱回家里来的首先不是电视机、收录机,而是电风扇。不少人家一买就是两台,放在自己小屋的两个角儿上,呼呼呼地一开就是半宿,要不,一家子人根本没法睡着觉。人哪,是越活越金贵,越活越娇气。过去没有电扇,一把芭蕉扇也活过来了。如今有电扇了,还是夏夜难熬。大伙儿夜游神似的,天天夜里没有不在屋里屋外折腾它八次十次的。到困得迷迷糊糊睁不开眼了,才从胡同口、马路边回到小屋,在电扇吹的热乎乎的风下,渐渐入睡。
普店街的居民们开始诅咒起自己居住了几代的鬼地方。
这条街是市里原来面积最大、人口密度最高的一个居民点,胡同紧挨着胡同,高低不同,公盖私建的各式平房密密麻麻,比肩接踵,拥挤不堪。倘从空中俯视,那些房子横七竖八,毫无规律地错落交叉,像一张扯破又结织的蜘蛛网。
这张“网”几乎是与这座城市同时诞生的。
这座城市的历史不过五百年的时间。人们有兴趣记载它的历史则更短。普店街是怎么挤成这个样儿的,偌大的天地空间,人们为什么偏偏要聚集到这儿来盖房,挤在一堆儿生活,没人能做出准确的考证,也无人有意对这块“杂巴地”做点研究,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生活在这里的人们,似乎早就养成了一种禀性:承认既成事实,安于既成事实。他们当然从来没想考察这儿的整体形成和演变,也懒于思索它的发展和改造,那不是他们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