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从刘锜离开京师的一个多月来,时局又发生了急遽的变化.
先是马扩从金朝回来,把金朝的正副使节女真贵族遏鲁和渤海人大迪乌带到东京.这两个都是完颜阿骨打的亲信,是金朝的用事大臣,地位重要,不同于过去派来仅仅传达双方口信的泛泛之辈,因此受到朝廷的隆重接待,官家亲自在崇圣殿延见他们.
接着就正式谈判出师夹攻的具体日期.
奇怪的是夹击之议,虽由宋朝首先提出,及至对方同意,讨论到具体问题时,宋朝方面竟提不出一个确定的日期.王、蔡二相因为没有把握使自己方面迅速出师,又不愿对方出师过早,免得落了后手,采取了排日宴饮、陪伴游览等方法,使谈判长期拖延下去.他们绝没有想到,就在这段时间里,完颜阿骨打对辽发动一场闪电进攻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昼夜急行军四百多里,袭破了辽的首都中京.辽天祚帝耶律延禧匆遽南逃,路经燕京时,只勾留得两天,就携带一批军队、官员、宫眷直往云中的阴夹山方向逃去,从此躲着不敢出来.
现在的局势是:金军以全力封锁天祚帝的出路,三面兜捕他.燕京周围,局势云扰,抗辽义军蜂起,辽政府群龙无首,实际上已处于土崩瓦解的垂亡状态.
正在边境侦事的马政探听到这些千真万确的消息,认为这是收复燕云千载难逢的良机,同时也怕金军先下手为强,分兵南北,略取河北、河东之地,对我国防线构成莫大的威胁,因此立刻飞驰京师奏报.这时王、蔡二相也看到时势紧急,匆忙奏准官家,决定对策:一面仍由赵良嗣,马扩两个接伴金使,继续与他们酬酢宴饮,羁縻时日,一面就派了解这一切情况的马政赍着朝命,前去西军,严令种师道迅即集中全师,限期三月底扫数开往河北前线雄州,听候进止.原定的太原会议取消.如有愆误,即以抗旨论罪.
这不是宛转的疏通,而是严厉的朝命了.官家毕竟是官家,当马政陛辞之时,官家又作了口头指示,以缓和命令中严厉的措辞.官家嘱咐马政到渭州时先去找刘锜,两人会商后,再向种师道传旨.在口头解释时,"务要讲究措辞,使种师道以下将吏心悦诚服,前去赴命.休得严词迫令,寒了他们的心."同时又给了马政新任务,传达命令后,就留在军中参赞戎务,督同大军克日开拔,免得有所愆误.
屈指计算日程,马政估计到刘锜亟待复命,可能已经启程回京了.他们西军中人的应用数学和东京一般官场中的应用数学不一样,后者的数值表现在口头和文字上,前者表现在实用意义上.因此他一路沿着西去的官道,留心打听刘四厢的行止.却没想到在这深夜中,在这小小的驿站里和他们一行忽然邂逅相遇了,这真使他非常高兴.
马政急于要知道西军将领对于伐辽战争的反应,刘锜扼要地介绍了他西行的经过,两人一起研究执行进军令的可能性和困唯.马政赍去的朝旨既然如此严峻明确,种师道除了迅速、切实执行以外,别无他途.刘锜估计到马政此去已无重大的阻力,他自己也该早些回京去缴旨复命、等待后令,还要考虑到赵隆晋京的任务,因此决定分道扬镳,各人去完成各自的任务.
在马政、刘锜长篇大论地交谈着的时候,赵隆一反常态,很少插进话去.
"好慌!好慌!"他已经得出带着成见的结论,对他们的计议评价道,"这样匆忙、慌张之间决定的事,哪会有好结果?"
他也对他们的谈话进行分析.他承认时局的确起了急剧的变化,正因为变化这样大,这样迅速,决策者更应冷静考虑,沉着应付.让一缸带着泥沙的水澄清了再去舀,不要急于喝混浊的水,这是他们军部中人处事的原则.宁可失之迂缓,不可失之孟浪.他认为我方平时既缺乏准备,临时又没有周密的计划,匆忙决定,老是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转,怎能打好这一仗?他又找出理论根据,"千里趋利者蹶上将军",这种做法,正犯兵法之大忌.你们对这些不利因素都没有加以认真的考虑,一心只想执行朝命,真可谓是利令智昏了.赵隆是个很难掩盖自己感情的人,当他产生了这种想法之后,听着他们谈话,他的不满情绪不禁流露出来.
在马政的一方面,也并没有忘记亲家在座,他几次向赵隆移樽就教,都得到冷淡的反应,于是他明白了刘锜谈到的阻力就是来源于种师道的核心集团,而他这位亲家恰巧就是这个集团的中心人物.他必须承认这个:他们的意见已经有了分歧.可是他没有时间向亲家从容解释了,更不想与他争辩.他们西军中人情逾骨肉,分同生死.不管他们间有多大分歧,到头来总要被共同的利害关系捏合在一块的,他以亲切、热诚的态度,回答了他的冷淡、不满,力图冲淡他的气忿,这样就使他在他们相处的关系中占了上风.
直到他们谈完正经大事后,赵隆才说到他这次东行的一个重要目的就是送女儿到东京去完姻.接着就把女儿唤来与公爹见礼.
马政这才想到除了军国大事外,他们间还存在着儿女私事.他满意地看了看已经完全成长的亸娘,连声夸奖:"好姑娘,好姑娘!"借以弥补刚才对她的疏忽.他又转过头来感谢他的老上司,老亲家亲自送亲的盛情,却不明白在这样军务倥偬、刻不容缓的瞬刻里,他的亲家怎么可能离开军队来料理儿女私事.
显然他们对于这场战争的看法、感情、把握战机之缓急是各趋极端的.
但是儿女私事在不妨碍公务的前提之下,也不得不办一下,他抱歉在前道:
"儿子目前在京,尚有数月勾留.等到战事一起,不特愚父子必将去前线从事,就是亲家身为种帅左右手,也必要亲莅前线,参赞戎务的.因此婚事只得凑在战前办好."他特别向亸娘表示歉意道,"时间如此匆促,彼此又都有军务缠身,定不下这颗心来.婚事必然办得草草,亵慢了姑娘,于心更为不安了."
"都监王事倥偬,眼见不得回京去主持婚礼,"刘锜义不容辞地把这副担子承担下来,"渐叔向来又不惯于俗务.如不见外,子充的婚事就交与愚侄去经办了.东京的事好办,两位都可放心,只是要都监写封家信给子充说了,此事才妥."
他们两人一齐称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