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老太太说:“我就爱听这个《上轿调》,一辈子听了多少遍也听不烦。来!大家再喝一杯。”说罢大家端起杯来喝酒,那个穿天蓝色的少妇却如醉如痴地在谛听着。她觉得这唢呐声音是如此熟悉,如此亲切,甚至这声音还杂有一股麦子将熟的香味送过来,她被带到了故乡的七地上。
秦老太太看着她连酒也忘记了喝,就说:
“孙太太.你也喜欢这唢呐?”
“我喜欢!我……我从小就喜欢!这喷呐和我们家乡的一样。”
“就是河南来的班子!河南梆子我初上来听不惯,听了几次我就上瘾了。听说他们还要吹戏,大约就是河南梆子。”
年轻的孙太太说:“秦妈妈,他们会吹很多出戏,还有河南坠子、曲子、河北梆子,就是唢呐的本调也很多:《百鸟朝风》、《十面埋伏》、《千秋岁》。”
秦老太太说:“想不到这里倒有个行家,等会儿你点两个曲子。”
“秦妈妈,还是你点。再说我记的这些曲牌,都是我小时候在乡下听的,也不知道他这个班子会不会。”那个少妇说着,鼻子尖上冒了两粒汗珠,脸也兴奋地发红了。
秦老太太说:“等会儿把掌班的叫进来问问就是了。”说话间,头一道“宴菜”已经端上来,照这里风俗,上了头道“宴菜”,新郎新娘要向客人“拜宴”。这“宴菜”是个大海碗,里边炖的鱼翅、鸡丝、海米、洋粉,拜宴时还要跟着鼓乐响器。
堂屋里老太太爱热闹,又是长辈,新郎新娘就先来堂屋门口拜。地下铺着红毡,新郎新娘却没有跪下叩头,只向堂屋里鞠了三个躬。
那个孙太太无心看新郎新娘拜宴,在人群后悄悄踮着脚,一个劲儿往鼓乐班子里看。当她看清楚吹唢呐的那个男人就是蓝五的时候,只觉得眼前一片缭乱颜色,几乎要晕倒。
上了两道菜,秦老太太要点戏了。传话出去后,一个执事领着蓝五走进堂屋。蓝五低着头走进来,先给秦老太太作个揖说:“给老太太道喜!”
秦老太太说:“你会吹河南戏吧?”
“学过几出,吹得不好。”
秦老太太对那个穿天蓝色旗袍的少妇说:“你点,拣那热闹的,欢乐的。”
“你会不会吹《小二姐做梦》?”
蓝五这才抬起头来,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却看见两道像电似的目光射在他的脸上,就在这一刹那间,他认出了这个少妇就是雪梅。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蓝五似乎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只感到眼前有两个大黑眼珠子,像星星一样亮,像海一样深,而且这海里的水,好像要倾溢出来。
执事看他发呆的样子,喊着说:“问你会不会吹《小二姐做梦》?”
蓝五忙说:“我会!我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