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我说:“我怕功亏一篑,露出咱们的马脚来;对他撤谎,我的灵魂实在不得安宁!”
但是张师傅还是在一间空房里找到了我。他用他那铁钳一般的手掌,紧紧攥住我的手 说:“哎呀,你成了没毛的和尚了。不要紧,头发和睫毛都长得很快——3个月以后,又是 一条好汉!”
在临登上归途的火车之前,他再一次向我祝福:“记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就是带着张师傅的吉利祝福,坐上返程的火车的。白白来了一趟张家口,什么化工技 术也没有学成,我的心情之灰暗,可想而知。再加上我的头发和眉毛都已荡然无存,我在火 车上只好拉低了棉帽帽檐,以遮挡我的丑陋——一个人没有眉毛的形象,是非常难看的,这 只有自己最能体察。该怎么说呢?那样子比太监还要难看十倍。带队的队长告诉我,他在临 离开张家口时,已经请示了场部:鉴于我的情况,允许我在北京养病两周,待面部伤好之 后,再返回农场。“同类”们对此都面露喜色,我则没有一丝快慰之感,因为老母亲和我的 儿子,见我的脸烧成了这副模样,一定会悲伤至极;与其三个人难过,还不如我一个人背起 这个十字架为好。
“你不该这么想,化工车间一开工,你想回家怕是都没有时间了。”
“在家里养病,怎么也比在农场要好;我们想回家看看,还没有条件呢,这也算因祸得 福。”
我说:“我愿意把这个福分,让给你们享受。一句话,我不想让老人和孩子,为我难 过。”
“你真是一根筋,你怎么不想想,你母亲现在是多么想你,你的儿子是多么想你。”其 中的一个“同类”提示我说,“能在家里休息两周,与母子相聚一段日子,那是多大的乐 事。至于面部难看,怕街邻白眼相待,那也非常好办,现在正是冬天,鲁迅先生昔日曾写过 一首诗,诗中有这么一句:‘破帽遮颜过闹市’,你把两扇棉帽耳朵往下一拉,便一丑遮百 丑了;你都到了这个份儿上,还怕人家的白眼?!”
这个“同类”的话使我怦然心动,我想母亲和孩子,可能是会为此而难过,但是也有劫 后相聚的快乐。因而在火车快要驶进北京站的时候,我向队长提出,感谢场部的照顾。我不 用两周时间养伤,10天内一定返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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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魂去来兮
母亲和孩子都不知道我会从天而降——当帽檐低垂的我走进那阴山背后。终日不见阳光 的10平米小屋时,正是个残冬的夜晚。母亲戴着老花镜,正在为孙儿缝补衣裳;儿子伏在 一张木桌上做作业。
我拉开那扇吱吱乱叫的木门,走了进去。母亲愣住了,儿子回头看见是我回来了,高声 叫了一声:“爸爸——”母亲赶快捅开蜂窝煤的炉子,让炉火更旺一些。她见我帽子捂得严 严实实,一定是认为我很冷很冷。屋里的灯光很暗,一老一小还没看见我是面部带着伤回家 来的。
“快烤烤火,我说这两天我总是左眼跳个不停呢!”母亲一边端详着我,一边绽露出笑 容说,“左眼跳来,右眼跳灾。”
我告诉母亲,我是伤后来探家的。因为我在家中不能永远戴着那顶棉帽,索性把它摘了 下来:“妈,您看——”不等这一老一小询问,我就把发生在张家口的事情,一股脑抖落给 母亲和孩子听——当然,我尽量说得像小病小灾那般轻松。
母亲的眼泪立刻流了下来。已经16岁、正在读初中的儿子,身高已经超过我半头,他 平视着我说:“奶奶,爸爸连眉毛都烧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