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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一节车厢的成员,是在汾河之畔的曲沃下车的。加上别的车厢下来的“内矛”与 “敌矛”(指刑事劳役人员与政治劳役人员两类,前者属于内部矛盾,后者属于敌我矛 盾),一共有二百多人。还有一部分没有下车的劳改成员,继续坐火车南下。我隔着车窗玻 璃,看见了我的同类杜友良、张永贤、刘景祥、李绵章… 他们要到哪儿去,他们自己不知 道,我们下了车的也不知道——大转移,在当时是个战略机密,我们不过是棋盘上的一个个 棋子,只有到了下车的地方,才能知道自己在棋盘上的定位。
我们这节带家属的车厢,由于同行了两个半昼夜,在漫长的行程中,我已知道了这几对 “劳改鸳鸯”的名字。他们是:徐盛增、孙西敏;赵光弟、张丽华;张汉文、马俊卿;边宝 华、程凤英;张富、赵爱晶;刘四、耿秀敏;陆恒庆、贾永莲… 其中除前文提及的孙西敏 外,大多是因流氓、打架,偷窃等刑事问题进到劳改队里来的。其中只有徐盛增与陆恒庆是 来自国家机关的干部,他俩是由于经济问题而折进劳改队的,因而残存一些与流氓、扒手不 同的文化气质。我们这些双劳役的夫妻,被安排在同一排窑洞里;与我们同时在这儿落脚的 同类阮祖铨、李建源… 以及其他劳改成员,分住在几排窑洞内。我们的南侧,有一圈矮墙 问隔,那里是犯人区,岗楼高高耸立,可见持枪的武警在岗楼上放哨巡逻——这儿的名字叫 “曲沃监狱”,对外的名字叫“曲沃砖场”。
汾河湾之畔的曲沃,是中国历史上的名城,春秋战国时的“重耳走国”救赵的历史典 故,就发生在这块土地上。它的身旁有古文明的代表,景村远古人类遗址。以其历史对照今 天而言,已只剩下一片荒芜——特别是“文革”大破“四旧”之后,中国古代文明已从这儿 消失殆尽。所以当我们坐在卡车上,穿过这片古文明的诞生之地时,面对黄昏斜阳下的冬日 枯草,张沪突然对我耳语说。
“重耳怕是要做恶梦了。”她读的古书极多,不禁见景生情。
我提示她:“你还是少来点怀古,多面对一点现实吧!”
卡车行至曲沃监狱门口时,被北去的一辆辆坦克,挡住了路——当时我们不知道,公路 上为何跑着很多的坦克。进了砖场之后,土生土长的山西劳改成员,才告诉我们太原、榆次 一带,正在进行着造反派之间的派别大武斗。这就是初识汾河湾时,留给我和她的混浊而沉 重的记忆。
汾河的水,在冰层下一路南流——它的归宿是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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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高筑狱墙与“骆驼样子”

由于来时正是新年底,又由于远行带来的精神疲累,我们休整了两天。第三天,全体劳 改成员(包括原来的砖场劳役人员)正式出工。女号干的是什么活儿,我已记不清楚了,但 是男号干的活儿,至今使我难忘——我们被分配与服刑的犯人一起去加高监狱狱墙,我和也 是携家属而来的刘四,给一个穿灰色囚衣的瓦工和泥、运砖、打下手。
“俺日他娘的,这不是给自己修坟吗?”刘四站在墙根下对我说,“来了就修坟,这不 是好兆头。”
我说:“你是‘内矛’,我是‘敌矛’,‘内矛’吃了‘敌矛’的挂赘了。”
“都他娘的是‘杂毛’。”刘四忿然他说,“咱俩和灰运砖,垒墙的却是他娘的犯人。 咱早就解除劳动教养了,哪条法律规定,叫大劳改和二劳改一块儿干活的。”
刘四和耿秀敏与我和张沪为邻,来曲沃后常常有些来往,因而刘四对我不存戒心。但我 无法回答他提出的问题,按照我国立法机构颁布的劳动条例,我和刘四早就应成为公民,但 此时此刻我们和服刑的囚徒一块砌墙,岗楼上荷枪的士兵虎视眈眈地盯着我们,枪口下,无 论“内矛”。“敌矛”,还是“杂毛”,一律是笼子中的鸟儿。
“俺说班长,咱俩换件宝贝咋样?”喜笑颜开的刘四,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架式,与岗 楼里的士兵调侃道:“你胸前配戴的‘红太阳’,没有我的‘红太阳’大。咱俩勾干勾干 (交换)如何?”
岗楼士兵向他吼道:“你老实一点,你们北京来的这批‘反革命’,干活净耍滑头。”
“报告班长,俺可不是‘反革命’。”刘四仰脖,继续和那士兵磨嘴皮,“前几年俺闹 肚饥,偷吃了一回副食店的糕点,就关到笼子里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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