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栗得更厉害了,由于她太重的拉着我,我就身不由主的弯下身子,干脆坐在地板 上,依偎在她膝前,仰视着她。在这一瞬间,我觉得和她之间的生疏感消除了不少,竟然 “几乎”觉得我们在逐渐亲切起来。她又拂开我的头发看我,颤抖着嘴唇说:“可是,你好 像— ”她眉梢轻蹙,眼睛里有着困惑和不解:“很快乐,你的性格并不忧愁。”
“是的,我从小就不忧愁,妈妈叫我忘忧草。”
“忘— 忧— 草。”她一个字一个字的念:“你妈妈呢?她也不忧愁吗?”“不,” 我叹息:“也常常忧愁,但她总是面对现实,她是个很强的女人。”她不说话了,呆呆的望 着我,大眼睛里逐渐升起一层朦胧的薄雾,接着,薄雾凝聚,而泪光莹然了。我骇异的跳起 来,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样发病。但,她拍了拍我的手,柔弱而温旱的说:“你不要怕我。” “不。”我不知所云的说。“我— ”她轻轻的说:“不会伤害你。”
“不!”我虚弱的重复了一句。
“她是个好人,”她说,怕我听不懂,她又加了一句:“我是说你的母亲。”一滴泪滴 在我的手上,她不胜哽咽的说:“她是个好人,那么好… ”又是一滴泪坠落了下来,我震 惊的喊:“罗伯母!你别伤心!”
“我不是伤心,”她神思恍惚的说:“有‘心’的人才会伤‘心’,没有‘心’的人从 何伤‘心’?我是个没有‘心’的人!我不会伤心,你懂吗?我不会伤心!”
一连串的泪珠跌落而击碎了。
我不知所措的望着她,完了!她一定又发病了,为什么每次她在我面前就要发病?是我 身上有什么足以刺激人的东西吗?她瞪视着我,继续着她的呓语:
“并不是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心,这世界上有一大部份人是没有心的,还有一部份人没有 灵魂,我最糟糕,因为我又没有心又没有灵魂,我只有躯壳… 一个无用的、可憎的躯 壳… ”我瞠目结舌,正在心慌意乱之际,房门玫的开了,罗教授乱草似的头颅伸了进来, 我得救的喊:
“罗教授!”罗教授大踏步的跨进来了,一眼看到正在垂泪的罗太太,他似乎比我更心 慌意乱,他抓住了罗太太的肩膀,轻轻的摇撼着她,一叠连声的说:“怎么了?栽栽栽栽栽 么了?”“哦!”罗太太轻轻的呼出一口气,把头倚在罗教授的胸膛上,宁静而柔弱的说: “什么事都没有,我在和忆湄谈话。”
“是吗?”罗教授问,挽着罗太太,轻抚着她的肩膀,像个溺爱的父亲在安慰他撒娇的 小女儿:“但是,为什么要流泪呢?”他的声音那么温柔,温柔得可以滴得出水来。“为什 么呢?”他玫的抬头望着我,声音突然的粗鲁了:“你说了些什么?忆湄?”“我?”我愕 然:“我没说什么。”
“你一定说了什么!”罗教授跋扈的说。
“噢!”罗太太叹息的说:“你别对忆湄那么凶,她— 是个好女孩。”“哦,哦,” 罗教授忙乱的应着:“我不对她凶,她是个好女孩。”“你对她太凶了,”罗太太又是一声 叹息:“你要好好的待她,毅,好好的待她!”她把头扑在罗教授胸前,哭泣了起来。
“哦,哦,”罗教授手忙脚乱:“你别哭,雅筑,你别哭,我不对她凶,你看,我对她 那么好。”
罗太太收住了眼泪,罗教授试着把她牵起来,揽住她走出了我的房间。我站在房子当 中,目送他们依偎着走出去,心底恍惚迷离,他们的影子消失了,我仍然愣愣的站着。有一 种奇异的感觉,感到自己正被一些难以描述的东西所包围着,那东西正像从窗口涌进的暮色 一般:混沌、朦胧、模糊,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