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忆湄!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愕然的瞪着他,天知道!我才不懂他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等我答复,又叫着说:“我 告诉你,忆湄,除了书本,你不许对任何东西有兴趣!你住在我家里,就要听我安排!否 则… ”
他的话没讲完,就咽了回去,在喉咙里化为一声模糊的咒语,然后,他又恶狠狠的瞪了 我一眼,怒气未息的走进他的书房里去了。我坐在台阶上,胳膊支在膝上,双手托着下巴, 怔怔的凝视着暮色渐浓的花园。有人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侧过头去,是徐中□,他正 和我一样坐在台阶上。
“好了,”他说:“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摊了摊手。“就像你所看到的。”
他注视我,微笑了起来。
“忆湄,你猜你像什么?”
“像什么?”“马戏班里的小丑!”“噢!”我轻呼了一声,看看自己泥泞的手,相信 这手上的污泥涂到脸上去的一定不少,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提着湿漉漉的裙子,我说:“我 要赶快去刷洗一番!”走上了两级台阶,我又站住了,回头说:“中□,你认为大学是不是 必须应该念的?”“怎么?”“我——”我咬咬嘴唇。“我不想考大学了。”
“为什么?”他盯着我。
“我想离开这儿。”我轻轻的说。
中□走上来,站在我面前,把他的手压在我的肩膀上,平静的说:“你应该考上大学! 忆湄。你穷苦、孤独、无依,所以,能力和学识对于你比什么都重要,人生是很现实的,你 懂吗?忆湄?”我望着他,慢慢的点了点头。我懂了,懂的比他告诉我的还要多。是的,我 穷苦、孤独、无依,所以我更要充实自己,更要在这粥种众生中谋一席之地!我回转头,缓 缓的走进室内,跨上楼梯,沉思的向我自己的房间走去。推开房门,我愣住了,罗太太正站 在我的房内,仰视着墙上那张我和妈妈爸爸同摄的全家福。她的头发整齐的梳着髻,一件白 色长裙飘然的披挂在她瘦骨支离的身子上,微仰的头和定定的眼神,有棱角的尖下巴和秀气 的颈项… 整个的人和姿态,都像一座蜡像馆陈列的蜡像。
我走进屋内,关上房门。我的关门声惊动了她,回过头来,她呆呆的望着我,有如我是 个突然撞入的陌生人。
“罗伯母。”我对她点头,微笑。
她继续凝视我,默然不语,我走到她身边,也望了望那张照片,解释的说:“这张照片 是我六岁那年照的。你看我的样子多滑稽,是不是?妈妈常说我小的时候长得像只猫,有一 张猫脸,就是没胡子。”我笑了,但是她没有笑。她盯着我,忽然间,她用手捧起了我的 脸,拂开我额前的短发,仔细的注视我。她那对又大又黑的眸子那样深沉,那样美丽,她的 神情那么落寞而萧索,我被她的目光所震慑了。她对我审视得很细心,也很温柔,就如同以 前罗教授曾审视我的一般。然后,她发出一声深长的叹息。低档的,喃喃的,自语着说:
“皑皑。”“皑皑?”我疑惑的问:“您要皑皑来吗?罗伯母?”
“不。”她轻声说,牵住我的手,走到床边坐下,让我站在她的面前。她又是一声叹 息,幽幽的说:
“六岁的时候,你过得很快乐吗?你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哦,我记不清了,他戴 眼镜,是个中学教员,妈妈说他是个老实人,是个书呆子。我想,他一定很好很好。”
她抚摸我的手臂:“他怎么死的呢?”“肺病。”我轻声说:“我们太穷了。”
她似乎颤栗了一下,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很紧。
“你们一直很穷吗?”“是的,”我说:“要不然,妈妈或者不会死得那么快,最起 码,可以多拖两三年,假如能用镭锭治疗,再开一次刀,或者送到美国去。但是,我们太穷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