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柏老太太冷笑了一声。“这个女工也已经快成为老板娘了!”“别这样说, 妈,”柏霈文站在母亲的面前,像一尊石像,脸色苍白,眼光阴郁。“她并不稀奇嫁给我, 她已经失踪一个月了。”“她会出现的,”柏老太太安静的说:“她已经下了钓饵,总会来 收竿子的。不过,霈文,我告诉你,我不要这样的儿媳妇。”柏霈文僵立在那儿。老太太说 完,就自顾自的站起身来,径自走上楼去了。柏霈文仍然站在那儿发愣,直到高立德走到他 的面前来,递给他一支燃着了的烟。
“我看你需要一支香烟。”高立德微笑的说。
柏霈文接过了烟,长叹一声,废然的坐进沙发里,把手指深深的插进头发中。高立德也 燃起一支烟,坐在柏霈文的对面,他静静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出来让我帮你拿拿主 意。”
柏霈文抬起头来,看了高立德一眼,高立德的眼光是鼓励的。他又叹了口气,深深的吸 了一口烟,那浓浓的烟雾在两个男人之间弥漫。高立德交叠着腿,样子是闲散而潇洒的,柏 霈文紧锁着眉,却是满脸的烦闷和苦恼。
“妈怎么知道含烟的事?”柏霈文问高立德。
“她打电话给赵经理问的。”高立德说。“怎么,真是个女工吗?”“女工!”柏霈文 激动的喊着:“如果你看到过这个女工!如果你看过!”高立德微微一笑。“怎会失踪的 呢?”他问。
柏霈文垂下了头,他又沉默了,好半天,他们两人都没有说话,高立德也不催促他,只 是自顾自的喷着烟雾。过了好久好久,柏霈文才慢吞吞的说:
“我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四个月之前。”他喷出一口烟,注视着那烟雾的扩散,在那缥缥 缈缈的烟雾中,他似乎又看到含烟的脸,隐现在那层烟雾里,柔弱、飘逸,而虚幻。他慢慢 的叙述出他和含烟的故事,没有保留的,完完全全的。在高立德面前,他没有秘密。叙述完 了,他仰靠在沙发里,看着天花板,呆瞪档的睁着一对无神的眸子,轻轻的说:
“我愿用整个世界去换取她!整个世界!”
高立德沉思不语,他是个最善于用思想的人。好一会儿,他才忽然说:“你有没有去各 舞厅打听一下?”
“舞厅?”柏霈文一怔。
“你看,她原来在舞厅做过,因为想新生,才毅然摆脱舞厅去当女工。可是,你打击了 她,粉碎了她的希望,一个在绝望中的女孩子,她既然发现新生不能带给她尊敬和荣誉,甚 至不能使爱她的人看得起她,她会怎样呢?”
“怎样呢?”柏霈文的额上沁出了冷汗。
“自暴自弃!所以,她说要‘随波浮沉’,所以,她说要毁灭,要沉沦,因为她已经心 灰意冷。现在,她有两个可能性,一个是她已经嫁给那个白痴了,另一个可能性,就是回到 舞厅去当舞女,所以,我建议你,不妨到舞厅去找找看!”
柏霈文深深的看着高立德,半晌不言也不语。然后,他就直跳了起来,抓起椅背上搭着 的一件夹克,他向屋外就走,高立德惊讶的喊:“你到哪里去?”“舞厅!”“什么舞厅? 你一点线索都没有怎么行?”
“我一家家去找!”冲出了屋外,高立德立即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他站起身来,走到 窗口,目送柏霈文的车子如箭离弦般驶出去。他扬了扬眉,微微侧了一下头,把双手插在夹 克的口袋里,自言自语的说:“唔,我倒真想见见这个章含烟呢!”
又是三天过去了,柏霈文跑了总有十几家舞厅,但,含烟的踪迹仍然杳不可寻。一来, 柏霈文不知含烟在舞厅中所用的名字,二来,他手边又没有含烟的照片,因此,他只有贿赂 舞厅大班,把舞女们的照片拿给他看。不过,这样并不科学,因为许多舞女,并没有照片, 于是,他常默默的坐在舞厅的角落里,猛抽着香烟,注视着那些舞女,再默默的离去。可 是,这天晚上,他终于看到含烟了!
那是个第二、三流的舞厅,嘈杂,凌乱,烟雾腾腾。一个小型乐队,正在奏着喧闹的音 乐,狭小的舞池,挤满了一对对的舞客,在跳着竭特巴。含烟就在一个中年人的怀抱中旋 转,暗沉沉的灯光下,她耳际和颈项上的耳环项链在迎着灯光闪亮。虽然灯光那样幽暗,虽 然舞池中那样拥挤,虽然含烟的打扮已大异往日……但是,柏霈文仍然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他走进舞厅的一刹那就认出来了!他心跳,他晕眩,他震动而战栗,在一个位子上坐了下 来,他对舞女大班说了几句话,指指在舞池中的含烟,然后,他开出一张支票给舞女大班。 那大班惊异的望着他,走开了。他叫了一瓶酒,燃起一支烟,就这样静静的坐在那儿等待 着,一面把酒一杯杯的倾入腹中。然后,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阴暗罩住了他,有个人影遮在 他的面前,他慢慢的抬起头来,一件黑丝绒的洋装,裹着一个怯弱纤小的身子,敞开的领 口,灵出修长秀气的颈项,那瘦弱的肩膀是苍白而楚楚可怜的,那贴肉的发亮的项链一定冰 冻着那细腻的肌肤。他的目光向上扬,和她的眼光接触了。
她似乎受了一个突如其来的大震动,血色迅速的离开了她的面颊和嘴唇,她用手扶着桌 子,身子摇摇欲坠。他站起身来,一把扶住了她,然后,他让她在椅子里坐了下来。他用颤 抖的手,给她倒了一杯酒,递到她的面前。她端起杯子,很快的把它一口喝干。他坐在她的 对面,在一层突然上涌的泪雾中凝视着她。她更瘦了,更憔悴了,脂粉掩饰不住她的苍白和 疲倦,她的眼睛下有着明显的黑圈,长睫毛好无力的扇动着,掩映着一对朦胧而瑟缩的眸 子。他咬住了嘴唇,他的心在绞紧,绞得好痛好痛。
“含烟!”他轻唤着,把一只颤抖的手盖在她放在桌上那只纤小的手上。“你让我找得 好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