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的抽出了自己的手来,抬起眉毛,她的眼光是今晚第一次正视他,带着一层薄薄 的审判意味,和一份淡档的冷漠。“你要跳舞吗?先生?”她问,那张小脸显得冷冰冰的。 “谢谢你捧我的场!”“含烟!”他喊着,急切中不知该说些什么,含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刺痛了他,他慌乱了,紧张了,在慌乱与紧张之余,他五脏六腑都可怕的翻搅痛楚了起来。 “含烟,别这样,我来道歉,我来接你出去!”他急急的说,手心被汗所濡湿了。
“接我出去?”她喃喃的说。“对了,你付了带出场的钱,你可以带我出场。”她站起 身来,静静的望着他。“现在就走吗?先生?”他看着她,那憔悴的面庞,那疲倦的神色, 那冷漠的表情,好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舞客,距离她很遥远很遥远的一个陌生人。他的心被 撕裂了,被她的神态所撕裂了。他知道了一件事;她不愿再继续那段感情了,他失去了她! 他曾把握在手中的,但是,现在,他失去了她!
“怎样呢?”她问:“出去?或者是跳舞?”他咬咬牙,然后,他突然的站起身来。 “好,我们先出去再说!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含烟取来了她的风衣,柏霈文帮她披上,揽住她的腰,他们走出了那家舞厅。含烟并没 有拒绝他揽住自己,这使他心头萌现出一线希望,从睫毛下凝视着她,他发现她脸上有种无 所谓的,不在乎的神情,他重新被刺痛了。
“到哪儿去?”她问他。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
“就在附近。”“能到你那儿去坐坐吗?”“可以。”她扬扬眉毛。“只要你高兴。”
她不再说话了,只是往前走着,深秋的风迎面扑来,带着深深的凉意,她有些儿瑟缩, 他不自禁的揽紧了她,她也没有抗拒。这是中山北路,转入一条巷子,他们走进了一家公 寓,上了二楼,含烟从手提包里取出了钥匙,打开房门。柏霈文置身在一间小而精致的客厅 中了,这是一个和以前的小屋完全不能相比的房间,墙上裱着壁纸,屋顶上垂着豪华的吊 灯,有唱机,有酒柜,柜中陈列着几十种不同的酒,一套雅致的沙发,落地窗上垂着暗红色 的窗帘……柏霈文环室四顾,心中却在隐隐作痛,他看到了一个典型的、欢场女人的房间, 而且,他知道,这儿是常有客人来的。
“房间布置得不错。”他言不由衷的说。
“是吗?”她淡档的问:“租来的房子,连家具和布置一起租的,我没再变过,假如是 我自己的房子,我会选用米色和咖啡色布置客厅,白色、金色和黑色布置卧室,再加个红床 罩什么的。”她指指沙发:
“请坐吧!”打开了小几上的烟罐,她问:“抽烟吗?”
“不。”“要喝点什么酒吗?”她走到酒柜前面,取出了酒杯,“爱喝什么?白兰地还 是威士忌?”
“不,什么都不要。”他有些激动的说,他的眼光紧紧的盯着她。“那么,其他的呢? 橘子汁?汽水?可乐?总要喝点东西呀!你为我花了那么多钱,我总应该好妹的招待你才 对!”她说,故意避开了他的眼光。
他走到她的面前,他的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把她的身子扭转过来,他强迫她面对着 自己。然后,他深深的望着她的脸,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他的头发篷乱,他的呼吸急 促,他的脸色苍白而憔悴。
“够了!”他哑着嗓子说。“别折磨我了,含烟。我错了,挝挝挝挝挝错了,你别折磨 我了吧!”他控制不住自己,他紧紧的把她揽进怀里,就痛苦的把脸埋进她的衣领中。“你 发脾气吧!你打我骂我吧,你对我吼对我叫吧,你告诉我我是最大的傻瓜吧,但是,别这样 用冷淡来折磨我!别这样!你知道这一个月以来,我除了找寻你,什么事都没有做,你给我 的惩罚已经够了,已经够了!含烟,你饶了我吧!”
她挣扎着跳了开去,背靠在墙上,她睁着一对大大的眼睛,瞪视着他。她的脸色苍白如 死,她的神情瑟缩而迷惘。
“你——你要做什么?先生?”她问,好像他仍然是个陌生人。“我要向你求婚。”他 急促的说。“我请求你做我的妻子,我爱你,我要你。”她望着他,脸色更苍白了,一层疲 倦的神色浮现在她的眼底,她慢的转开了头,垂下了眼睑。
“如果你是在向我求婚,那么,我拒绝了,先生。”她说,声音平淡而无力。“含 烟!”他嚷着,冲到她的面前,握住了她的双手。“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你恨我,我知 道,我都知道。但是,不要说得这样决绝,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再考验我一次,请求你,含 烟!”“不,”她轻声的说,她的眼睛空空洞洞的看着窗外,脸上一无表情。“你轻视我, 你认为我是污秽的,我不能嫁给一个轻视我的人。不,不行,先生,我早就说过,我配不上 你!”
“不,不,含烟,不是这样的。是我配不上你,我庸俗,我狭小,我自私,现在,我想 通了,那件事一点也不损你的清白和美好,我太愚蠢,含烟!现在没有什么可以阻碍我们 了,我不介意你的出身,我不介意你的过去,你在我的心目中永远完美,我请求你,含烟, 嫁我吧!嫁我吧!含烟,别拒绝我!”她战栗了一下,她的眼睛仍然看着窗外,但是,一层 泪浪涌了上来,那对黑蒙蒙的眸子浸在水雾之中了。她的嘴唇轻轻的蠕动着,唇边浮起一个 无力的微笑。
“如果一个月以前,你肯对我说这几句话,”她幽幽的说:“我会跪在你的脚下,吻你 的脚。可是,现在,没有用了,我已经重回舞厅,我已经不再梦想了。我不嫁你,柏先生。 不过,你可以到舞厅里来,你有钱,你可以买我的钟点,或者带我出场。”“不!含烟!” 他喊,迫切的摇撼着她,抚摩她的面颊、头发,他的眼光烧灼般的落在她的脸上。“我不会 让你留在舞厅,我不会!我一定要娶你!随你怎么说!别对我太残忍,含烟… ”“是你残 忍,柏先生!”她说,眼光终于从窗外掉了回来,注视着他。泪水滑下了她的面颊,滴落在 她的衣服上。“请你放了我吧,别再缠绕我。”她说,开始轻轻的、忍声的啜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