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回答颇使我扫兴:“不是我瞧得起你,说你是我的朋友;是你看承我,说
我是你的朋友。做文章时,引用到古人的话,不要引用号,表示辞必己出,引用今
人的话,必须说‘我的朋友’--这样你总能招揽朋友。”
他虽然这样直率,我还想敷衍他几句:“承教得很!不料你老人家对于文学写
作也是这样的内行。你刚才提起《魔女记》已使我惊佩了。”
他半带怜悯地回答:“怪不得旁人说你跳不出你的阶级意识,难道我就不配看
书?我虽属于地狱,在社会的最下层,而从小就有向上的志趣。对于书本也曾用过
工夫,尤其是流行的杂志小册子之类。因此歌德称赞我有进步的精神,能隋着报纸
上所谓‘时代的巨轮’一同滚向前去。因为你是个欢喜看文学书的人,所以我对你
谈话时就讲点文学名著,显得我也有同好,也是内行。反过来说,假使你是个反对
看书的多产作家,我当然要改变谈风,对你说我也觉得书是不必看的,只除了你自
己做的书--并且,看你的书还嫌人生太短,哪有工夫看甚麽典籍?我会对科学家
谈发明,对历史家谈考古,对政治家谈国际情势,展览会上讲艺术赏鉴,酒席上讲
烹调。不但这样,有时我偏要对科学家讲政治,对考古家论文艺,因为反正他们不
懂甚麽,乐得让他们拾点牙慧;对牛弹的琴根本就不用挑选甚麽好曲子!烹调呢,
我往往在茶会上讨论;亦许女主人听我讲得有味,过几天约我吃她自己做的菜,也
未可知。这样混了几万年,在人间世也稍微有点名气。但丁赞我善于思辨,歌德说
我见多识广。你到了我的地位,又该骄傲了!我却不然,愈变愈谦逊,时常自谦说
:“我不过是个地下鬼!”就是你们自谦为‘乡下人’的意思,我还恐怕空口说话
不足以表示我的谦卑的精神,我把我的身体来作为象征。财主有布袋似的大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