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烤火不暖的。我少年时大闹天宫,想夺上帝的位子不料没有成功,反而被贬入
寒冰地狱受苦,好像你们人世从前俄国的革命党,被暴君充配到西伯利亚雪地一
样。我通身热度都被寒气逼入心里,变成一个热中冷血的角色。我曾在火炕上坐了
三天三夜,屁股还是像窗外的冬夜,深黑地冷……”
我惊异地截断他说:“ 巴贝独瑞维衣(Barbey D'Aurevilly)不是也曾说……”
“是啊,”他呵呵地笑了:“他在《魔女记》(Les Diaboliques)第五篇里确也
曾提起我的火烧不暖的屁股。你看,人怕出名啊!出了名后,你就无秘密可言。甚
麽私事都给采访们去传说,通讯员等去发表。这麽一来,把你的自传或忏悔录里的
资料硬夺去了。将来我若作自述,非另外捏造点新奇事实不可。”
“这不是和自传的意义违反了么?”我问。
他又笑了:“不料你的见识竟平庸到可以做社论。现在是新传记文学的时代。
为别人做传记也是自我表现的一种;不防加入自己的主见,借别人为题目来发挥自
己。反过来说,作自传的人往往并无自己可传,就逞心如意地描摹出自己老婆、儿
子都认不得的形象,或者东拉西扯地记载交游,传述别人的轶事。所以,你要知道
一个人的自己,你得看他为别人做的传。自传就是别传。”
我听了不由自主地佩服,因而恭恭敬敬地请求道:“你老人家允许我将来引用
你这段麽?”
他回答说:“那有什么不可以?只要你引到它时,应用‘我的朋友某某说’的
公式。”
这使我更高兴了,便谦逊说:“老人家太看得起我了!我配做你的朋友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