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不欢迎?”他喘口气说:“我简直是求之不得!”
她走了进来,把食物袋放在桌上,把大衣丢在沙发上,她的眼光温柔的在他脸上停了片 刻,又对整个的房间很快的扫了一眼。“噢,”她说:“你像个清教徒!过着遗世独立的生 活,难道你这人不会寂寞,不会孤独的吗?难道你想学圣人清心而寡欲?”他陡的想起“黑 天使”中的神父。不自禁的,他就打了个冷战。他望着她,微笑的说:
“我打过电话给你,起码打了一百次,你从早上就不在家,你失踪了好几天了。你相当 忙哦?”
“忙碌是治疗忧郁的最好药剂。”她说,径自到厨房里去取来了刀叉盘子,和开罐器。 “我带了一瓶红葡萄酒来,愿不愿意陪我喝一点?”他抓住了她的手腕。“你忧郁吗?”他 望进她的眼睛深处去。“为什么?告诉我!”
她站住了,静静的回视他。
“忧郁不一定要有原因,是不是?忧郁像窗子缝里的微风,很容易钻进来,进来了就不 容易钻出去。”
“你该把你的窗子关紧一点。”他说。
她摇摇头。“我干脆跑到窗子外面去,满身的风,比那一丝丝的冷风还好受一点。”她 抿住嘴角,淡档的笑了。“不要用这种眼光看我,我很好,很正常。任何人都会有忧郁,忧 郁和快乐一样,是人类很平凡的情绪。”
“你这一整天,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唔!”她耸耸肩,轻哼了一声。“我去郊外,去海边,去大里。你知道大里吗?那儿 是个渔港,我去看那些渔民,他们坐在小屋门口补渔网,那些老渔夫,他们手上脸上的皱 纹,和渔网上的绳子一样多。”
他惊奇的凝视她。“你似乎对渔村很感兴趣!”他想起“黑天使”。
她蹙了蹙眉,眼底有股沉思的神色。然后,她抬起眼睛,扫向沙发前的咖啡桌,她看到 了那本“黑天使”。
“你终于看完了我的小说!”
“早就看完了,”他说:“我今天是看第三次!”
“显然,你不喜欢它!”她紧紧的盯着他。
“为什么?”“因为,我已经不喜欢它了。”她轻轻的挣脱他,走到咖啡桌前,把那本 原稿推开,在桌上放下盘子和面包,又倒了两杯酒,她一面布置“餐桌”,一面简单的说: “第一,它不中不西。第二,它像传奇又不是传奇。第三,它似小说又不是小说。第四,它 没有说服力。第五,它跟现实生活脱节得太烫烫——太遥远。”她一连说了四个“烫”字, 来强调它的缺点。“你不用为这篇东西伤脑筋,我还不至于笨得要出版它!”“你不要太敏 感,好不好?”他走到沙发边来,急促的说:“事实上,你这篇东西写得很好,它吸引人看 下去,它解剖了人性,它也提出了问题… ”
她对他慢慢摇头,在她唇边,那个温存的笑容始终浮在那儿。她的声音清晰、稳定、而 恳切。
“不要因为我是陶碧槐的妹妹而对我另眼相待,不要让你的出版社被人情稿所堆满。最 主要的,不要去培植一个不成熟的作家!作家和所有的艺术家都一样,很容易就被虚有的声 名所填满,很容易就骄傲自负,目空一切,自以为了不起!不要,江淮,你别去制造这种作 家!那会使我对你失望。”
他看着她,深深的看着她,定定的看着她,紧紧的看着她。一时间,他竟无言以答。她 洒脱的把长发甩向脑后,笑着说:“我知道你已经吃过晚餐… ”
“你怎么知道?”他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