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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秋霜凝结在菜园的枯枝败叶上,宛若涂了一层光滑的蜡。美奴去厕所时被滑倒 了,爬起时忍不住骂了一句:“贼溜溜的霜!”
码头照例还是要去的。像那些艳俗的标语一样东一条西一条出现的朝霞,仍然 能时时勾起美奴想往里面填字的愿望。渔汛彻底过去了,偶尔看见一两只船经过芜 镇,美奴便在岸上向船招手,心中仿佛存了千言万语要诉与陌生的船主。几场秋雨 过后,江心岛上那片丰茂的水草被悄然淹没了,江面真正是汪洋一片了,那些知寒 的水鸟早已不知去向了。北码头的货场静悄悄的,偶尔可在地上寻到两三粒装货时 遗落的玉米,美奴拈着玉米,就像拈着刚逝的灿烂的夏天一样。
美奴从岸上眺望家院的时候,常常想起往昔的生活情景。母亲精神健康时,每 到这种时令便开始收拾酒馆了。刷墙、糊篷、盘炉子、修理桌椅,然后再把各种器 皿酒具擦得亮闪亮的。每每觑见银白的浓霜凝结在屋顶上,她就要兴致勃勃地说: “好日子快来了。”她指的当然是冬天了。于是一家人帮着她采买,有一次父亲撑 着小船到下游的一个城市为她办货,船回来时载着两大桶香喷喷的烧酒,还有漆木 筷子、牙签盒、茴香、花椒、桂皮等调料,船头还放着盏通红的灯。杨玉翠问买灯 做什么,美奴的父亲说是做酒馆的幌子。于是,别人家的饭馆都吊着老面孔的幌子, 只有他们家的小酒馆挂的是一盏圆圆的红灯笼,仿佛一张笑意盈盈的娃娃脸,冲着 南来北往的客人笑。一到雪天的傍晚,那酒馆就美得无法形容。红灯亮着,雪落着, 酒馆的小屋隐在雪里,那些运木材、倒套子的男人就搓着冻得发僵的手来寻温暖了。 那时母亲就忙得不亦乐乎了,她笑意盈盈地把酒烫热,然后把事先做好的小菜,诸 如五香花生米、盐渍黄豆、辣椒雪里蕻、酸菜心一样样地摆到客人面前。她衣着洁 净,皮肤白里透红,头发总是梳得又光又亮,她的话并不多,但却能使所有的客人 都喜欢她。那时每逢下雪,白石文就围着条驼色围巾来喝酒了,他一向坐在靠窗的 位置,从那可以望见码头下的江,那时的江已经封冻了,雪一场一场地覆盖在上面, 白茫茫的。白石文的酒喝得并不多,而且只要两样小菜,美奴的母亲私下常说知识 分子清贫,虽然他并不拖家带口,但是那点微薄的工资是不能让人过滋润日子的。 白石文来自大城市,是自愿来芜镇的,初来的那天镇长亲自带领几个老师和学生去 码头迎他,还咚咚地敲着一面鼓。鼓声一尽,白石文就入乡随俗了。美奴的母亲那 时常常在白石文离开酒馆时塞给他一些吃的东西,白石文推托着,但总拗不过她的 热情和好意,也就谢着收下。父亲第一次去酒田运玉米的时候,白石文还在一个礼 拜天来帮助母亲收拾酒馆,晚饭也在美奴家吃的,臊得美奴一直盯着盘子边上漆着 的蓝蝴蝶,久久不肯抬头。
杨玉翠倒是知冷知热,天一凉她便穿上了毛衣。每当她清醒些的时候,她就去 找白石文,去他的单身宿舍,回来时便一副心满意足的神情。美奴觉得母亲的这种 举动真是丢尽了人,使她在同学和邻居中抬不起头。芜镇的百姓见了她便话中有话 地问:“你妈妈好了吗?常能看见她出门了,你爸从酒田回来不知怎样高兴呢!”
美奴便羞红了脸说:“她还没好利索,她并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她失去记忆 了。”
“她的脸色可是好看多了。”别人强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