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并不是个慈眉善目的人,虽然他招揽生意时老是笑眯眯的。他原先在卫生 所当医生,给一个孩子下错了药方,使患者失聪,他受了处分,心里窝火,说当医 生不是人干的事,就辞职开了饭店。几年下来,把张挺白净的脸吃得跟猪头一样赤 红,而且瘦削的身板也一去不回,腰肥体壮,人仿佛陡然矮了一大截。本来帮工死 后他也无心贪恋这些偷来的东西,他的腰包并不短这点不吉之财,但一想死者的亲 属若不要,留下也无妨。哪料到这几个人不畏辛苦,一路撑船来索债,让芜镇的人 看尽笑话,使他威风扫地,心里别扭得很。那一夜他喝了过多的酒,找茬打了孩子 一顿;不过瘾,又打了老婆。他老婆哪是等闲之辈,哭得昏天黑地的,直说要投江, 慌得他散了七八分的酒气,小心给老婆赔不是,捱到天明,吩咐家人做一顶簇新的 幌子,自己去打听那三个是如何找到他家的。
他寻到美奴的时候,美奴刚好要出门上学。
他说:“美奴,那天你也站在我家店门口看见了,是谁把那三个人引来的?”
美奴鄙夷地从牙缝迸出一口气,没搭理他。
“咱们芜镇姓陈的只有你我两家。”他套着近乎。
美奴说:“告密那是人干的事么?你想让我自己恨自己?”
“你不说也算了,不要出口伤人。”店主有些气嫉地说,“我找别人也能打听 出来。”
美奴白了他一眼,把院门锁好去学校了,她可不希望母亲再出来乱转。她神志 又不清醒,水井、闲散的牲畜、冒冒失失骑自行车的孩子以及那条青凛凛的江,都 很容易伤害她。美奴可不想让她出什么事。
那一天很平静,直到第二天早晨起来,美奴惯常到码头去溜达,才听人说那个 带路的人家的猪被人给毒死了。猪才百八十斤,秋后正是抓膘的时候,血又没放出 来,肉是没人稀罕吃的了,一家老小哭得脸皱皱巴巴的,哀叹过年的好嚼倏忽间云 烟袅袅。想想做过的亏心事,越发悔得不行,那塞到他袖筒里的钞票,不过两元而 已,半壶散酒都打不回,买盒火柴并一根小蜡烛烧烧自己的秽气倒是绰绰有余。美 奴闻讯后回家对母亲说了,只当是自言自语,并不期望得到什么反应,不料杨玉翠 忽然说: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自古就是这个道理。人老是想着报复人,就不会活得 舒服。他真是丢尽了陈家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