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申诉给了他一年多,没动静。如果我要是从那天起就满心欢喜,日盼夜盼,不是自自 折磨自已吗?
这时我已经不干力气活了。在监狱的建筑设计室给一位当过建筑师的犯人当助手。我会 画画,帮他描图。突然有一天,管教人员来对我说:“你把东西收拾收拾,你们家里来人接 你来了。”
我去到管教科,哥哥弟弟都在那儿,见我就乐了。法院念了我的《裁定书》,就几句 话,说我“在文革的言行,构不成反革命罪,通过申诉和复查,宣告无罪释放。”然后把 《裁定书》恩赐一般递给我,又给了我十几块钱,一些粮票;一叠证明信,用于到派出所报 户口,到粮店登记粮食配额,到工作单位报到等等。别的什么都没有,人就出来了。简单得 和当初进去的情况一样,而且一样不清不白。
回家的一路上,看到人流往来久别的人间,熟悉又陌生,亲切又奇怪。宇宙飞人回到地 球上也是这种感觉吧。到了家中,亲人的气息,一切旧时旧物,所有眼见的细节一下子都勾 起回忆,忘掉了的又都唤醒,我心里可有点骚动。我终究还是凡人,没成仙。可我没掉泪, 不是我心硬,面确确实适是心淡了。我的平静,大概叫家里的人吃惊不小。也许正因为我这 从外到内整个一个人全变了,才使得家里人哗哗流泪呢!
一周左右,法院来人给我一张传票,蓝色的,叫我去一趟,并告我:“你可以请公假, 可千万别误会,是我们领导想找你谈谈。”
我一进法院,这位领导异乎寻常的热情,他上来楼着我的肩膀说:“来了,来了,这回 头次见面,咱们得好妹谈谈,要是不谈,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
我好奇怪地等着他说。他说:“文革中有个二.二一讲话,你知道不知道?”
“不记得了。”我说。文革初期我对社会上谁斗谁一直都搞不清楚,也不大关心。
他说:“二.二一讲话后,江青批判这里的军管会说,‘你们的阶级斗争搞的不好。上 海、北京的资本家子女都有组织反革命集团的,都及时抓了。你们城市有那么多资本家子 女,怎么会一个反革命集团没有?’于是,这里的军管会就赶紧抓一批资本家子女,你算其 中一个,因为你不是在这之前看过北京一个中学党委书记揭发过你的事吗?可是在调查中又 找不到你和其他人之间的任何联系,没法打成集团,也不能放,总得搞出一两个来往上报, 所以判决书上说你是‘企图组织反革命集团’,既算集团,又不是真正的集团。所以你没有 同案犯,是不是?这就是你真实的情况。”
不明白便了,明白了更是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