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胡乱的穿着衣服,想到今日的考试,想到心中挂念着的培,心情就又无端的沉落下 去,而对这样的季候也无心再去咒诅它了。
昨晚房中的台灯坏了,就以此为藉口,故意早早睡去,连笔记都不想碰一下,更不要说 那一本本原文书了。当时客厅的电视正在上演着西部片,黑暗中,我躺在床上,偶尔会有音 乐、对白和枪声传来,觉得有一丝朦胧的快乐。在那时考试就变得极不重要,觉得那是不会 有的事,明天也是不会来的。我将永远躺在这黑暗里,而培明日会不会去找我也不是问题 了。不过是这个季节在烦恼着我们,明白就会好了,我们岂是真的就此分开了,这不过是雨 在冲乱着我们的心绪罢了。
每次早晨醒来的时候,我总喜欢仔细的去看看自己,浴室镜子里的我是一个陌生人,那 是个奇异的时分。我的心境在刚刚醒来的时候是不设防的,镜中的自己也是不设防的,我喜 欢一面将手浸在水里,一面凝望着自己,奇怪的轻声叫着我的名字——今日镜中的不是我, 那是个满面渴想着培的女孩。我凝望着自己,追念着培的眼睛——我常常不能抗拒的驻留在 那时分里,直到我听见母亲或弟弟在另一间浴室里漱洗的水声,那时我会突然记起自己该进 入的日子和秩序,我就会快快的去喝一杯蜂蜜水,然后夹着些凌乱的笔记书本出门。
今早要出去的时候,我找不到可穿的鞋子,我的鞋因为在雨地中不好好走路的缘故,已 经全都湿光了,于是我只好去穿一双咖啡色的凉鞋。这件小事使得我在出门时不及想像的沉 落,这凉鞋踏在清晨水湿的街道上的确是愉快的。我坐了三轮车去车站,天空仍灰得分不出 时辰来。车帘外的一切被雨弄得静悄悄的,看不出什么显然的朝气,几个小男孩在水沟里放 纸船,一个拾拉圾的老人无精打采的站在人行道边,一街的人车在这灰暗的城市中无声的奔 流着。我看着这些景象,心中无端的升起一层疲惫来,这是怎么样令人丧气的一个日子啊。
下车付车钱时我弄掉了笔记,当我俯身在泥泞中去拾起它时,心中就乍然的软弱无力起 来。培不会在车站吧,他不会在那儿等我,这已不知是第几日了,我们各自上学放学,都固 执的不肯去迁就对方。几日的分离,我已不能清楚的去记忆他的形貌了,我的恋念和往日他 给我的重大回忆,只有使得我一再激动的去怀想他,雨中的日子总是湿的,不知是雨还是自 己,总在弄湿这个流光。今日的我是如此的撑不住,渴望在等车的时候能找到一个随便什么 系的人来乱聊一下,排队的同学中有许多认识的,他们只抬起头来朝我心事重重的笑了笑, 便又埋头在笔记簿里去,看样子这场期终考试弄得谁都潇洒不起来了。我站在队尾,没有什 么事好做,每一次清晨的盼望总是在落空,我觉着一丝被人遗忘的难受,心中从来没有被如 此鞭笞过,培不在这儿,什么都不再光彩了。站内的日光灯全部亮着,惨白的灯光照着一群 群来往的乘客,空气中弥漫着香烟与湿胶鞋的气味,扩音器在播放着新闻,站牌的灯一亮一 熄的彼此交替着,我呼吸着这不湿的空气,觉得这是一个令人厌倦而又无奈的日子。
想到三个多月前的那日,心情就无端的陷入一种玄想中去,那时正是注册的日子,上一 个学期刚从冬季寒冷的气候中结束,我们放假十天就要开始另一个新的学期。那天我办完了 注册手续才早晨十点多点,我坐在面对着足球场的石砌台阶上,看着舞专的学生们穿了好看 的紧身舞衣在球场上跳舞,那时候再过几日就是校庆了,我身后正有一个老校工爬在梯子上 漆黄色的窗框,而进行曲被一次创大声的播放着,那些跳舞的同学就反复的在练习。当时, 空气中充满着快乐的音乐和油漆味,群山在四周低档的围绕着。放眼望去,碧空如洗,阳光 在缓缓流过。我独自坐在那儿,面对着这情景,觉得真像一个活泼安适的假日,我就认真的 快乐起来。那份没有来由的快乐竟是非常的震撼着我。后来开学了,我们半专心半不专心的 念着书,有时逃课去爬山,有时在图书馆里发神经查生字,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接着雨就来 了,直到现在它没有停过。我们起初是异常欢悦的在迎接着雨,数日之后显得有些苦恼,后 来就开始咒诅它,直到现在,我们已忘了在阳光下上学该是怎么回事了。
从车站下车到学校大约有二十分钟的路,我走进校园时人已是透湿的了,我没有用雨具 的习惯,每天总是如此的来去着。我们教室在五楼天台的角上,是个多风的地方。教室中只 有几个同学已经先到了,我进门,摊开笔记,靠在椅子上发愣,今日培会来找我么?他知道 我在这儿,他知道我们彼此想念着。培,你这样不来看我,我什么都做不出来,培,是否该 我去找你呢,培,你不会来了,你不会来了,你看,我日日在等待中度日——四周的窗全开 着,雨做了重重的帘子,那么灰重的掩压了世界,我们如此渴望着想看一看帘外的晴空,它 总冷漠的不肯理睬我们的盼望。而一个个希望是如此无助的被否定掉了,除了无止境的等待 之外,你发现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再见阳光。
李日和常彦一起走进来,那时已是快考试了,李日是个一进教室就喜欢找人吹牛的家 伙。他照例慢的踱进来,手中除了一枝原子笔之外什么也没带。
“卡帕,你怎么穿这种怪鞋子?”卡帕是日本作家芥川的小说《河童》的发音,在雨季 开始时我就被叫成这个名字了。“没鞋了,无论皮鞋球鞋全湿了,不对么?”
“带子太少。远看吓了我一跳,以为你干脆打赤足来上学了。”李日一面看着我的鞋, 一面又做出一副夸张的怪脸来。“我喜欢这种式样,这是一双快乐的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