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没锁。”她喊,天气太冷,她不想从热被窝里面爬出来。
门开了。她看过去,吃了一惊,巧眉只穿着件睡袍,走进门来。她反手关上房门,立刻 走到床边来,站在床边,她低头对着嫣然,急促的说:
“姐姐,能跟你说两句话吗?”
“你说!”她简短的答。
“我知道你一直在生气,”她困难的说,咳了两声,她的咳嗽还没好。“可是,我实在 受不了你不理我,如果我们就这样不讲话,让你一直恨我,我……我实在无法安心。你知 道,我……我也快离开这个家了。你能……让我没有遗憾的离开吗?你能原谅我吗?哦!姐 姐!”她忽然在床前跪了下来,泪水夺眶而出。“原谅我!姐姐!”
嫣然跳起来,去拉住她的手。她的手冻得冰冷,嫣然把她从地上拉起来,直拉到床上。 她哽塞的说:
“快到我被窝里来,你都冻僵了。马上就要结婚了,还是不会照顾自己!”巧眉钻进了 她的被窝,嫣然用棉被把她和自己一起紧紧裹住,她用双手环抱着巧眉,抚摩着她瘦瘦的肩 膀和背脊……突然间,她忍无可忍,拥着巧眉,她哭了。她哭巧眉的瘦弱,她哭巧眉的失 明,她哭巧眉终于要离家而去,她哭自己的残忍,她哭那些失去的欢乐,她哭那份被破坏的 手足之情……她这一哭,巧眉也哭了。蜷缩在嫣然怀中,巧眉哭着把头依偎在嫣然肩上,喘 着气说:
“姐姐,我并没有真的恨过你,不管怎样,我爱你绝对超过我恨你!那天晚上,我是鬼 迷心窍……”
“嘘!”嫣然轻嘘着,阻止她再说下去,她紧紧的搂着她,用自己的身子熨暖了她的身 子。她抚摩她,不停不停的抚摸她,两人的泪水沾湿了枕头。“别说了!”她低语:“都过 去了。巧眉,都过去了。坦白说,我也没恨过你,这些日子来,我只是拉不下面子跟你讲 话……我们再也不要提了,巧眉,你还是我唯一的、最最亲爱的妹妹!”
巧眉深深吸了口气。“姐姐,有你这句话,什么都够了!”
这夜,她们就紧拥在一张床上,直睡到天亮。
燃烧吧!火鸟 11
巧眉和凌康终于结婚了。
婚礼简单而隆重,一点也没铺张,双方都只请了至亲好友,填了结婚证书,走过红色毡 毹,交换了结婚戒指,掀起了遮面的婚纱……礼成。亲友们大吃一顿,鞭炮放得震天价响, 然后,巧眉就成了凌康的新妇。
凌康家境不坏,他们住在仁爱路一栋公寓大厦里,高据第十一楼,大约占了八十坪左右 的面积,这在寸土寸金的台北市,八十坪的大厦住宅已经算很大了。当然,它不能和卫家的 花园住宅相比,毕竟,在工业社会迅速发展下,台北没有太多的花园住宅了。巧眉婚前,已 经和凌康来过凌家两次,每次以作客的身分,停留的时间都很短,可是,一下子,她就由卫 家那娇滴档的小女儿,变成了凌家的儿媳妇,住进凌家来了。巧眉和凌康占有一间很大的卧 室,是间套房,有自用的浴室。这卧室中,除了床以外,还有一架簇新的钢琴。钢琴是卫家 的陪嫁,卫家把原来的旧琴保留在琴房里,以便巧眉回娘家小住时弹弹,而且,那间琴房的 一桌一椅,那钢琴的每个琴键,都有巧眉的影子,他们舍不得送走这架琴,也舍不得破坏这 个房间。所以,他们买了架更新更好的琴给巧眉。凌家把琴放在卧房而不放在客厅,也用心 良苦,他们知道巧眉不会喜欢在凌家川流不息的商场朋友,或凌太太的牌友间表演弹琴。凌 家有五房两厅,客厅餐厅以外,凌康的父母拥有一间卧室,一间客房兼娱乐(麻将)间。凌 康除了卧室外,还有个小书房,因为他爱书成癖,又办了个杂志社,所以,书房必不可免, 书房中,堆满了书籍报纸,书桌上堆满了文具稿纸剪贴簿和校对稿,这是整个家庭里最乱的 一间房间。然后,还有一间是秋娥住的。秋娥是凌家二十几年都没换的女佣,相当于卫家的 秀荷。新婚,巧眉曲意承欢,凌康爱护备至,两老也诚恳的迎接着新妇,他们的生活相当和 谐。当然,对巧眉而言,毕竟有许多不便,他们没有出去度蜜月,因为巧眉反正看不见什 么,名山大川对她都没有意义。而凌康的杂志每月出一本,工作天天堆积如山,主编离开, 杂志一定脱期。所以,他们几乎一结婚就进入了家庭生活。凌康追了六年,总算娶到巧眉, 他已心满意足。巧眉初进凌家,事事不便,头几天,她总是摔跤,不是被椅子绊倒,就是被 桌角绊倒,甚至,被地上无意放着的靠垫、矮凳、书籍、摆饰……滑倒绊倒。凌家没有把东 西放在固定位置的习惯。几天下来,她膝上手腕上,都摔得青一块紫一块。凌康的母亲是个 好人,心地善良却大而化之,多年来养尊处优的生活使她略带骄气。凌康是她心中的宝贝, 全世界没有第二个男孩可以和凌康比。巧眉双目失明,居然掳获了凌康,对她而言,巧眉是 太烫烫“高攀”了。因而,对巧眉摸索的行动,她看来不惯,对巧眉一天到晚摔跤,打破东 西,她惊奇而懊恼。每次巧眉一摔,她就提高了八度的嗓门,惊愕的嚷:“怎么?又摔跤了 哦?秋娥!秋娥!赶快扶她起来!我看,得给她雇个小丫头才行,整天扶着走。唉唉!巧 眉,你在娘家是怎么过的呀!也是这样东倒西歪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