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太太伸手拉开帐门,将灯捻亮,细细看了一会,也觉得十分有趣,“以前没有看见。”她说。
洪钧已由烟台回过两次苏州,而这次是归自江宁;如说这只五免是在烟台所买,应该上次回家就见到了。这是一个疑问,但洪钧已经想好了一套话,可以解释。
“算命的说,我命中要有个卯年的人在一起,诸事就会顺利。我想你又不是卯年生的,所以买了这么一个玉兔,聊以应卯。本来塞在箱子里,已经忘了这回事。入闱之前,无意发现,心想不妨带入闱中。就这样,一直没有取下来。如果你喜欢,我给你。”
“我自然喜欢,不过我不要;应该你带着,事事顺利。”说完,仍旧将那只玉兔,套在丈夫项间。
“看起来,算命的倒有点道理。”洪钧又说,“这次入闱,苦不堪言,头场的文章做得不好,原以为没希望了,哪知居然中了!也就因为这个缘故。”
“是的,必是这个缘故。”洪太太仰脸朝天,望着帐顶出神。
那神态令人不解,也令人不安,洪钧便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从前跟你说过的话,你记不记得,我跟娘回苏州之前,在济南跟你说过的话?”
原来是这话!洪钧突然怦怦心动,急忙将身子往后一缩,回面朝里。
说实在的,丈夫是心动绮念,自觉愧对贤妻,因而避面。妻子却误会了,以为他不耐烦听这样的话,便扳着他的肩说:“你也不要太滞而不化!连算命的都这样说,可见得我的想法不错。做官上头的事,本来我也不懂;这两个月听老辈谈起,都说你要嘛运气不到,运气到了,能中进士,就一定会点翰林,还要读三年书,一时还轮不着派差使。‘穷翰林’,当然不能接眷。你说,是不是这样?”
“是啊!”神态已恢复正常的洪钧,回身答说,“大致是这样子。”
“那就是了。你一个人在京里,没有人照应。首先,娘就不放心。既然算命的说你要个卯年生的人在一起,那么,”洪太大扳着丈夫的手指数,“今年是鼠年,加一轮十三岁,加两轮廿五岁;鼠、牛、虎、兔,要减三岁。二十二!”她高兴地说,“不大不小正好,我就替你找个廿二岁的!”
听她满怀高兴,一片至诚,洪钧不知是感激,是惭愧,还是惊慌?不过有一点是清楚的,她的这番好意,无论如何不能接受。如今要考虑的,是用怎样的态度去拒绝。
态度有两种,一种是开诚布公跟她说实话,烟台有这么一个红粉知己,事在未定之天,必须耐心等待;一种是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拿她这团高兴打消。
“你怎么不说话?”做妻子的以为丈夫已经干肯万肯,只不好意思明说而已,因而体贴地说:“其实你不说也不要紧。开了年,我就慢慢物色起来,总要找到一只漂漂亮亮的小白兔才罢。”
“不,不!”洪钧无法细作考虑了,“你千万不要多事。你的好意,我心领谢谢。”
“怎么?”洪太太的笑容,顿时冻结,凝视着他问:“莫非你自己看中了什么人?”
一语点破心事,洪钧的神色便不大自然了,“你莫瞎猜!”他强笑道,“我哪里有什么人看中?”
“你也不必瞒我。我一片诚心,你当我虚情假意,这,”洪太太哽咽了,“这不是太委屈了我?”
洪钧悔恨不迭。好好的局面,何以弄成这个样子?事到如今,除了撒赖,别无善策。因此,心软口反硬,“奇了!”他说,“好好的,你哭什么?你劝我讨小,我自己觉得还不够那资格,请你不要鲁莽。这话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