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子张沪说:“让我敬天下的头号贤女子一杯!现在时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当 头各自飞’。可这位崔振国,不但没有终结和王复羊的恋爱关系,反而提出和这个每月十八 大元的右派结婚。这样的女人天下难寻。”
崔振国(现在为北京画院国画家)脸红了:“谢谢大家!谢谢大家。”
是的,在这方寸大小的担担面馆,崔振国的形象实在是够崇高的。首先,她是惟一的人 民,而这个惟一的人民,却死心塌地要嫁给右派,王复羊曾委婉地请求她另作抉择,以免耽 误了她的一生,而崔振国对此九死而不悔。她的所在单位,用另一种方式提醒过她,如果她 与王划不清界限(包括与王结婚),她将被调离到远离北京的边城去工作。可是崔的抉择 是:宁舍北京,不弃复羊。因此,我们为他俩操办的简单婚宴,具有两重意义:一、欢庆有 情人终成眷属;二、喜剧在人生中永远是短暂的,婚宴也是送别的宴会——崔振国为此情愿 去大西北,王复羊将随她一块去边塞改造。
碰杯声中,不知谁吟了一句古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王复羊淡淡他说:“北京对我已陌生了。”
梁沙军则用另两句古诗驱走愁云:“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王复羊微微一笑:“对!都知道右派分子是反动派!”
苦笑声哄然而起,接着是一片沉寂。
离别的依依之情,盖过了婚宴的欢快之情,给这个小小的担担面馆,蒙上了一层不可名 状的忧郁之色。在这种气氛中,我哽咽在喉,似有千言万语要对他们倾吐,但是一句话也说 不出,这酒实在太苦了。
梁沙军却依然在开着令人心碎的玩笑:“……离开北京不要紧,等你们生了娃子,把娃 子装在信封里邮来,我养活着,给他上北京户口。”
“你有什么权力?”骆新民问。
“我是老警察呀!”
“你自己能不能长期在北京落脚,还是个未知数呢!××不是讲过了吗,把北京变成透 明的‘水晶’城?”
“好。那就等于我刚才的话没说。”梁沙军嘻嘻地笑逍,“诸位,我请求你们别在这喜 庆的日子,个个像林黛玉一样愁锁眉梢了,把杯中的残酒干了它!”
“干!”
这一天,我过得非常充实。因为我在冷寂的沙漠中发现了诗情。它像一株大漠中的骆驼 草,在干裂的、没有水分的劣质土壤上萌生,在那人情淡如水,爱情若同卫生纸一样廉价的 年代,振国对复羊君的感情,可谓无价。它久久地震撼着我的灵魂,并如一座诗的丰碑矗立 在心。
不久,奔赴大西北的列车,终于把一对在苦难中结合的恋人,载往了关山万里的青海 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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