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一片漆黑。空旷的院子里除了贴着草皮吹过的风声,再也没其他声音。吟儿想扶珍 主子上床,她不肯走。
吟儿无奈地站在那儿,突然听见窗外响起一种声音,像有人轻乔敲那钉在窗上的木板, “谁?”吟儿问。珍妃纳闷地看一眼吟儿:“没人呀。”吟儿从窗上两块木板的空当中看见 一个人影。她正开口说话,门外的人影儿出声了。
“珍主子,我是章德顺儿。”门外的人影说话了。
“章叔!”吟儿认出那是茶水章沙哑的声音,惊喜地趴在窗前。
透过昏淡的月色,珍妃和吟儿几乎同时看见茶水章趴在窗外。
“奴才给珍主子请安!”茶水章尽可能将声音压得很低。他脑袋抵在窗上,恨不能钻进 来。
“你怎么来的?”珍妃激动地问,“皇上呢?他还好吗?”
“皇上还好,就是太想珍主子了,这几天他一坐到风琴边就不起来,一夜一夜地弹琴, 不肯睡觉,太医开的药也不肯吃。谁劝也不听啊!”
“他是不是弹那首碧云天曲子?”
“对抖抖,就是那个——珍主子最爱唱的。”
“吟儿,我说我听见了,你不信。”
“奴才就怕皇上憋出病来,求珍主子劝劝皇上,他光听您的!”茶水章哆哆嗦嗦地说。 他是宫中老人,先后在皇上和老佛爷身边当差,几十年什么也没得着,混得一身的好人缘。 这几天皇上感冒,晚上他趁着到太医院取药的机会,在管守夜的王太监帮忙下,从另一处小 院门里冒险摸到这儿。
“我见都见不着他,怎么劝他呀?”
珍妃这一问将茶水章问住。吟儿连忙在一旁出主意,要珍主子给章德顺带件儿东西过 去,这就只当见着皇上了。珍妃觉得有道理,站在那儿思忖了一会儿,一时找不到可带的东 西,便拔下头上的玉簪交给茶水章:
“章德顺,你交给皇上,就说让他为了珍儿,也得好妹活着!”
茶水章接过玉簪,不敢久留,给珍妃请了安,转身走了,不一会儿便消失在夜色中。
吟儿躺在地铺上,黑暗中听见远处传来阵阵更鼓声,半天不见珍妃翻身,估计她睡着 了。平时,珍主子睡下去过不了多久便会做梦说梦话,然后惊醒过来长长地喘气,今儿她睡 得显然得比平时踏实,静静地躺着,吟儿知道,这跟她多少天来头一次听到皇上的消息有 关,特别是见到了皇上身边的茶水章,她的心踏实了。
人就这么怪,好像珍主子是为了皇上活在这个世上,就像她,活在这个世上,唯一的希 望都在荣庆身上,她不知道,像她和珍主子这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一个男人,究竟是好事还是 坏事。爱得这样深,这样揪人心肺,一听到对方的消息心里便窝着一汪血,那血热得几乎能 将她整个人溶化,相反,要是听到什么对方的坏消息,心里顿时像一块冰,冻得整个人缩成 一团,像块石头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恨不能就这么死去。
今天离开储秀宫回来的路上,小回回突然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说荣庆直到现在没抓 着,估计他逃出北京城了。当时她哼了一下,不敢在人面前有多少表示。回到北三所,忙着 劝珍主子,不久李莲英又来了,脑子乱哄哄地,想着这事儿又不敢深想,这会儿珍主子人睡 了,事儿也忙完了,黑暗中躺在地铺上,四下静得出奇,重新回味起小回回这句话,她的心 里像夏天暴雨中梨花沟冲下的山洪,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涛声中呼天抢地扑面而来。
只要荣庆没死,她就得咬着牙活下去。她突然觉得在这间小黑屋里,她和珍主子,尽管 一个是主子,一个是奴才,但她们都是女人,都各自爱着一个男人,这不仅是一种巧合,也 是一种缘分。皇上软禁瀛台,虽说将来的前程不得而知,但只要老佛爷没废了皇上,珍主子 就有一线希望。同样,荣庆只要没和谭大人一块砍掉脑袋,她也就心不死,就有指望睁着眼 熬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