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由玛雅人中的通神者秘密记录、讲授的东西,在外族入侵者强权蛮力的逼迫下,成为永远的秘密,或者公开的秘密。当年在玛雅人心目中神圣超凡的东西,在今天的文化研究者眼中,正好是解开玛雅文化之谜的一把关键的钥匙。历史由这么多偶然事件组成,重新发展一次,也未必是现在的格局。当年的通神者精心构建、维护起玛雅的“神”,今天的研究者费尽心机要去抓往玛雅文化的魂。这些文化的制谜者和解迷者,谁能预说这些历史的偶然?
国旗上的克沙尔鸟
危地马拉的国旗上绘有一只振翅欲飞的克沙尔鸟,国家发行的纸币上也有它的图案,甚至市值单位就叫克沙尔。
克沙尔鸟是中南美的特产,与玛雅人有着不解、缘。这种鸟非常美丽,它长着彩色的羽毛,胸脯洁白如雪,最可爱的是那蓝绿相间、高雅华贵的长长尾翎。古代玛雅贵族和祭司就用这美丽的尾翎作装饰,它成为这些政治领袖和精神领袖高贵品质的象征,成为他们高贵形象的一部分。
克沙尔鸟生性刚烈,宁可死去,也不愿被囚在笼中。它的这一性格,成为玛雅人热爱自己的文明,反抗殖民压迫的象征。伟大的古巴革命家兼诗人何塞·马蒂在危地马拉漫游时,曾经写下这样的诗句:“克沙尔鸟之至美,乃是它决不屈从任何人。”这并非无惑而发,原来还有一段英勇悲壮、令人荡气回肠的故事。
1523年末,西班牙殖民强盗埃尔南多·科尔特斯派他手下上尉军官佩德罗·德·阿尔瓦拉多征服玛雅人。他带领由骑兵、步兵、炮兵组成的殖民军耀武扬威地向玛雅人居住的地区进发,不料遇到了强有力的抵抗。
克沙尔鸟意象除了表面这层坚贞不屈,它还有什么深层的意味吗?换言之,我们应怎样通过它来透视玛雅文化心理呢?
让我们把目光再次投向数百年前那血与火的战场。在传说与神话的虚光里,原来英勇悲壮同时也是不忍正视、不堪回首的耻辱。阿尔瓦拉多上尉属下只有120名骑兵、300名步兵,战马173匹,大炮4门,另外还有一些已归顺的持拉斯卡拉和乔卢拉人。与之对阵的是7万玛雅大军,这真是众寡悬殊的对比。然而,玛雅人却遭到惨败。神话般的英勇不屈意象的背后,却是屈辱地被征服的事实。
玛雅大军首先在第一回合就败给西班牙人的军事计谋,他们被诱骗到平原开阔地带,这是便于骑兵驰骋、火器施展的有利地形。阿尔瓦拉多把弱变成了强,玛雅人却把强变成了弱。他们的文明没有给他们以近代军事武器的知识,却给了他们神灵崇拜的观念。他们没见过火炮,甚至对骡马也一无所知。炮火轰鸣自然地被看成天神施威,骑兵也被当成半人半马的天兵天将。按理说1523年时的所谓军事优势也真有限得很,西班牙人使用的还是长矛刀剑,直到16世纪后半时才产生枪弹,17世纪才发明把弹丸与装火药结合起来的办法。前装式滑膛枪装弹时,先要咬掉纸弹壳的底盖,向药池内倒少许火药,余下的由枪筒口倒入,再推入弹丸和纸壳。真是不胜其烦。史料表明,即便是很原始的火绳枪,殖民军也没有几支。
这就给我们头脑中先入为主、笼而统之的印象提出了挑战。玛雅人并不是败于军事技术上不如人,而是败在心理和文化的战场上。7万大军敌不过区区几百人这个事实,当时怎样刺伤了玛雅人的心灵,我们可想而知。
我们从经过文化“文饰”的克沙尔鸟意象中,可以找到某种属于玛雅文化传统的东西。正像克沙尔乌千百年来作为玛雅祭司头顶的标志那样,寻求安慰与解脱的愿望也找到了玛雅神灵世界这一象征。以克沙尔鸟为中介,古代玛雅人从宗教中寻找庇护、慰藉的努力,就与近代玛雅民族从神话般的意象中寻求精神寄托、解脱与升华的努力,达成了千年一系的完整统一。
心理学告诉我们,人总要在“事实”与“认知”之间找到某种平衡。当惨败、被征服的“事实”与玛雅人自尊自爱的民族情感发生矛盾时,当“事实”无法更改时,他们就不自觉地试图改变“认知”。神话般的克沙尔鸟飞升而去,给黑暗的“事实”涂上了亮色。
现在的危地马拉,是古老玛雅民族的发祥地之一,也是通向玛雅其他地区的必经之路。在这里,玛雅文明与西方世界悲剧性地相遇了。头戴翎盔,手持盾牌的玛雅武士,用弓箭、石矛这样的原始的武器,与西班牙殖民军血战。军事上的失利是无可避免的,然而他们在酋长特库姆-乌曼的领导下,前仆后继,屡败屡战。
在一次空前惨烈的战斗中,特库姆-乌曼牺牲了。悲恸的玛雅人说,他们的酋长化成了美丽的克沙尔鸟飞升而去,他的鲜血染红了克沙尔鸟洁白的胸脯。这个满含深情的传说,安慰了玛雅人的心灵,也显示了他们不屈的民族精神,成为今天危地马拉这个中美玛雅国度的优美神话和永恒意象。
一个文化,说到底就是营造出了它自己的“意象”。
在中美几个玛雅国度中,无疑危地马拉是最值得骄做的。玛雅文明最辉煌的岁月是在这块土地上度过的,古典时期遗址蒂卡尔(最大的玛雅城市)在危地马拉的境内,直到今天,玛雅后裔在这里有着最高的人口比例,几近六成。所以,作为现代政治国家的危地马拉,特别地看重自己作为玛雅文明国度的特征,特别地把克沙尔鸟意象作为民族精神和文化传统的象征。
------------------- ①Buckland,“Four as a Sacred Number”,J.A.I.,xxv.PP.96~9,引自《原始思维》(〔法〕列维一布留尔)第205页,商务印书馆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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