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湘桂大撤退。
王其俊开始杂在军队中,也向前面进行,跟著自己的军队走,总比单独走来得保险得 多。但是,这些军人在撤退中脾气都坏透了,而王其俊总不能和军人一般的步履矫捷,于 是,他被军人们推前推后,咒骂之声此起彼落。
王其俊知道这些军人在长久的行军、撤退、作战和断绝接济的情况下,都早已失去本 性,一个个都成了易爆的火药库。他只希望能赶快走到东安,或者东安还通车,就可以搭上 湘桂铁路的难民火车。这样,他杂在军队里整整走了三天。第三天,后面有消息传来,敌军 正在追击他们,于是,队伍撤退得更急,乱七八糟的消息纷至沓来:
“后面已经开火了!”“敌人离此只有三十里!”
“有一个部队全体牺牲了!”
这天,队伍连夜开拔,在星光之下,疲倦的军人们蹭蹭蹬档的向西南方进行。王其俊也 随著这些军队,在迷蒙的夜色中颠踬的走著。中午,在烈日的照灼下,军队继续在前进。
一阵“隆隆”的飞机声由远而近,所有的军人都站住了,仰首向天空望去,一排五架飞 机往这面飞过来,听声音就知道又是重轰炸机。军人们在长官的一声令下,全体卧倒,用稻 草掩护著,王其俊看了看那机翼上的太阳旗,仓卒的向田野边跑,想找一个匿身的地方。飞 机飞近了,他只有站定在一棵大树下面,等待飞机过去。
飞机去远了,并没有投弹,他长长的透了一口气。军人也纷纷起身,拍去身上的尘土, 重新整队前进。他正要继续走,却一眼看到在同一棵树下,有一个满面愁容的少妇,抱著一 个一岁左右的小孩,正对他凝视著。
他看了那少妇一眼,她和一般普通的难民一样,剪得短短的头发,穿著一件宽宽大大, 显然原来不属于她的黑色短衣和黑裤子。可是,这身村妇的妆束一点也掩不住她的清丽,那 对脉脉含愁的大眼睛,和清秀的小脸庞看起来楚楚动人。一目了然,这也是个乔装的难民, 真正的出身一定不是农妇,倒像大家闺秀。如果不是怀里抱著一个孩子,她看起来绝不像个 结过婚的女人。“老先生,”那女人走过来了,文质彬彬的对他点了个头,怯生生的说: “您是一个人吗?”
“噢,是的。”王其俊惊异的说,一来惊异于这女人会来和他打招呼,二来也惊异于她 的一口好国语。
“老先生,我,我… ”那女人嗫嚅著,似乎有什么事又不好意思开口。“你有什么事 吗?”王其俊问。
“我— ”那女人终于说了出来:“我和我先生走散了,已经三天了,到处都是军人, 我找不到我先生,可是,我又不能不走,我想,想… 想和老先生结个伴走,不知老先生肯 不肯?”“你预备到哪里去?”“四川。”“哦?”王其俊一惊:“这么远!”
“我有一点钱,可以去坐湘桂铁路的火车,我想,充其量走到桂林,总会有车可通的。”
“好吧,我们是一路,你贵姓?”
“我先生姓洪,我娘家姓田。三天前,军队开下来,人太多,难民也多,我抱著孩子在 前面走,只一转眼,就看不到我先生和行李,还有两个挑夫。我等到天黑也没有等到,后来 听说日本人打来了,我只好走,到现在还一点影子都没有… ”洪太太说著,眼眶里溢著泪 水。
“敝姓王。”王其俊自我介绍的说:“我们就一路走吧,一面走,一面寻访你的先生。”
于是,王其俊和洪太太就这样走到了一块儿。王其俊知道在这乱兵之中,一个单身女人 可能会遭遇到的各种危险。走了一段,他们就彼此熟悉了起来,王其俊知道她丈夫是个中学 教员,她自己也在教书。然后,为了方便起见,王其俊提议他们乔装作父女,寻访著走散了 的女婿,洪太太也认为这样比较妥当。于是,洪太太改口称呼王其俊为爹,王其俊也改口称 呼洪太太的名字— 可柔。
可柔,在其后一段漫长的共艰苦的日子里,王其俊才看出这纤弱的女人,有多坚强的毅 力和不屈不挠的决心。她原是个娇柔的小妇人,王其俊始终不能了解,她那柔弱的腿,怎能 支持每日四十里的行程,还抱著个孩子。
他们仍然杂在军队中向西南方走,也仍然处处在受军人的排斥。每次王其俊想帮可柔抱 孩子,都被可柔担绝了。后来,她学习乡下人把孩子系在背上,减少了不少体力的消耗,他 们就这样一路走著,一路打听可柔的丈夫,但,那个丈夫始终没有寻获,而他们越走越艰 苦,越走越蹒珊,逐渐和军队拉长了距离。王其俊说:
“无论如何,我们要追上军队,这样比较安全,也不会走错路线。”可是,他们的速 度,怎样也追不上行军的速度,何况他们夜里必须停下来休息,而军人却常常连夜开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