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她说。
“那你为什么不到别处去?”
“我知道,在城里,一个漂亮的女孩能得到的机会,比在乡下多得多。可我喜欢这
儿?喜欢这些快死的人。您是刚来,只看到他们的傻和脏。其实他们没有一丝害人之心,
象婴孩似的。你对他好,他就对你好,非常纯净。跟他们相处,充满静谧与安宁。古话
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里是人世间最善良的角落。我向快死的人发出真心的微笑,
他们会记得我。小时候,我奶奶可疼我了。有一天我上学去了,奶奶得了暴病。放学的
时候,我在路上玩了一小会儿,踢一块彩色的石子。那块石子掉到山沟里,我去找它。
我奶奶临死的时候,还一个劲叫我的名字。她得的是绞肠痧,非常难捱的病。我一直叫
我的名字,说太阳晒到那根秫秸的时候,我的孙女就下学了。我到家的时候,太阳刚刚
移过那根秫秸,可我奶奶再也看不到我了。我尽心尽意地服侍每一个快死的人。不管他
听得见听不见,我都大声地对他说,我叫小白。我想他们都是马上就要见到我奶奶的人
了,一定会告诉我奶奶,说你的那个孙女小白,是个好心眼的姑娘。说真的,我不是可
怜这些快死的人,是敬畏他们。他们就要到另一个地方去了,我奶奶就住在那里……”
清澈的泪水在她脸上滚动,象一件美妙的瓷器又镀上一层闪亮的釉彩。因为痛苦,
她的嘴唇显出蓬勃的绯色,眼睛象深夜的孤灯闪闪发亮。
在北京冬日晴朗的天空下,欣赏这样一张晶莹的脸庞哭泣,真是一种享受。
“经你的手,有多少老人……去了?”我问。在这所院子里,广泛地使用“去了”
这个隐语。它象神秘的幕布,将现实与未知断绝。
“听他们吐出最后一口气的人,少说,有100个了。”小白说,神色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