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确立了坚信自己的信念(道)必胜,在任何艰难困苦安危成败的情况下都不动摇的思想。
用他自己的话讲,就是"笃信好学,守死善道"③八个字。他一生的行动和实践,都证明了他是这样做的。因为他自己对"道"有必胜信念,所以才能表现出那样豪迈的"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乐观主义风貌和"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英雄气概。中国历史上许多视死如归。慷慨就义的民族英雄,特别是当代为中国革命事业流血牺牲的无数先烈,正是在各自新的历史条件下,以新的姿态继承和发扬了这种优良传统,具体地表现了这种可歌可泣的英雄气概。当然,孔子毕竟是两千余年前封建社会的人物,他的思想不可能不带有时代的、阶级的局限性。他思想中的积极方面,如上面所说那样,至今还闪耀着人类智慧的浩气和光芒,是值得学习和发扬的。但就在这同一思想中,除了积极方面外,同时也还有消极的方面。例如在上面所引的"笃信好学,守死善道"之后,孔子接着说:"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①这几句话难道不是把不避艰险安危、勇往直前地去贯彻"守死善道"和"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的豪迈气概削弱了,而代之以"明哲保身"的一定意义上带有消极的东西了吗?当然,"危邦"如何"人","乱邦"如何"居",该不该"人"和"居",其间利弊得失,应从原则上(道)有无必要的大局出发,而不是从个人利害关系的小局出发,加以考虑,避免轻举妄动(勇而无谋),是非常必要的。但决不能笼统地(无条件地)提出"不入"、"不居"和"有道则见,无道则隐"。这种封建社会中开明知识分子(士)的"明哲保身"的消极东西,在孔子当时也许是应该谅解的,在现在,对我们来说,就是不可取的和应该排除的消极方面的因素了。
(六)确立了不迷信鬼神而又主张祭祀鬼神和敬畏"天孔子评传命"①的不彻底的近乎二元论的"大道"观(自然观、宇宙观)。
这在当时迷信盛行的情况下虽很不彻底,也还是有②《论语·子罕》:"子曰:'可与共学,未可与适道,可与适道,未可与立,可与立,未可与权。''意为有的人可和他一道学习,但未必可和他一道按道理办事;有的人可和他一道按道理办事,但未必可和他一道坚持不变;有的人可和他一道坚持不变,但未必可和他一道权衡轻重而随机应变。清阮元认为这几句话的次序可能"传写错倒".应该说"可与共学。未可与立;可与适道,未可与权",把原六句缩改为四句,与原文略异而义俱通(详见台湾省商务印书馆王书林著《论语译注及异文校勘》下册第240页)。③《论语·泰伯》。
①《论语·泰伯》:"子曰:笃信好学,守死善道。危邦不入,乱邦不居。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邦有道,贫且贱焉,耻也。邦无道,富且贵焉,耻也。"①孔子不迷信鬼神而又主张祭祀鬼神和敬畏天命的矛盾思想,表现在下列文句中:1."子不语怪、力、乱、神。"(《论语·述而》)孔子平时不讲怪异鬼神之类的事,说明他不迷信这类事。2."祭如在,祭神如神在。子日:'吾不与祭,如不祭。'"(《论语·八佾》)这说明他对祭祀很认真,要求很严。3."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论语·八佾》)就是说,得罪了天老爷,什么祷告也是无用的。又说:"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论语·季氏》)这里把"畏天命"和"畏大人"(大人泛指在上之人,主要指君王),"畏圣人之言"并列而居首,仿佛已把"天命"看作主宰祸福的不可思议的力量了。这正是对主宰人间祸福的那种所谓"天命"虽持怀疑态度,但反对仍不彻底的表现。一定进步意义的。以上所列六点,仅就其较重要的有代表性的方面而言。所引论据,也不限于孔子三十岁时文献。理由很简单,思想发展的连续性很强。"三十而立"的基础和后来的发展是息息相关的。引用若干必要的后来的材料,对加强理解"而立"时所确立的基础,是有好处的。把孔子的"而立"综合归纳为上述六点,是非常必要的,是符合孔子的具体情况和他自己所作的"自我鉴定"的。这里不存在"过高"的问题。不论古今中外,凡人类历史上曾做出突出贡献的人多是在"而立"之年就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这难道不可以说是一条普遍规律吗?何况孔子是人类历史上一个很突出的人物呢!以上六点只是提纲式地列出,未作详细评述,因为下面有关章节还要谈到。孔子既然有了这个基础,就给他后来的为人、从事教学活动(施教、治学)和政治活动(为政)提供了十分有利的条件。
他一生的精力大都消耗在教学活动和政治活动这两个方面,而在他来讲,这两个方面都不是孤立的,而是相互结合、相互促进的。从事教学活动时不忘政治,从事政治活动时不忘教学。历史的、社会的诸条件的制约,使他在教学活动上的成就远远超过了他在政治活动上的成就。
孔子是中国历史上最早创设较大规模私学的伟大教育家。关于他在教学活动方面的详细情况,另有专章评述,这里从略。
孔子从"而立"之年一直到"仕鲁"为大司寇之前,在这漫长的一二十年间,其所作所为,史传留下的记载很少。正如崔述所说,孔子"自为司寇以后,其年乃略可考。自是以前,位尚卑,望尚轻,弟子时亦尚寡,其事多出于后日所追记,其有无尚无可取证"①。所以,现在只能将孔子初仕鲁作中都宰以前的十余年问较大的两件事,简述如下:
(一)孔子三十五岁(鲁昭公二十五年,前517年)。
因为鲁国内乱而适齐。
内乱有远因,有近因。远因是由来已久的鲁国公室衰微、世卿专横、政在季氏的局面,这使鲁昭公不得不想方设法削弱以至铲除季平子,以恢复公室权力。近因是这年夏天,恰好由于季平子和另一贵族鄙昭伯两家斗鸡而引起纠纷,鲁昭公就利用这一矛盾,支持氏,抑制季氏,并一直发展到联络氏和另一贵族臧昭伯秘密策划,在同年秋天出兵围困季平子。就这样在远因。近因鼓荡下,昭公和季氏的斗争便成了你死我活的斗争。这场斗争的结局,要看另外两个世卿──叔孙氏和孟孙氏站在哪边。开始叔孙氏和孔子评传家臣商量采取什么态度时,家臣们都认为"如果灭了季氏,我们叔孙氏也就不存在了"①。于是叔孙氏立即发兵援救季平子。正在观望的孟孙氏看到叔孙氏已起兵救季氏,自己也就决定响应,并将鲁昭公派去联络的鄙昭伯杀死,以示决心。这样,加上其他因素(如内部不团结等),鲁昭公大败,被迫逃亡齐国。这就是史称"斗鸡之变"的始未。在鲁国这种乱哄哄的内乱局面中,孔子离鲁适齐。大概孔子在齐住了两年左右,即自昭公二十五年冬适齐至二十七年返鲁。在齐期间,有三件事可述:一是"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②。大概高昭子是一个名声不大好的齐国贵族③,孔子为了通过他去接近齐景公,①崔述《洙泗考信录》卷之一。
①《左传·昭公二十五年》。叔孙氏和家臣商量,首先问:"凡有季氏与无,于我孰利?"皆曰:"无季氏,是无叔孙氏也。"②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
③崔述《洙泗考信录》:"《春秋传》,高昭子名张,唁鲁昭公,称为主君;阿景公意,辅孺子荼,卒为竟然去做他的家臣,后世儒者认为这是对孔子的诬蔑,好像孔子既是圣人,决不可能做这种事。例如梁玉绳就说:"欲通齐景,不耻家臣,孔子而如是乎?"④"为家臣"这件事的真实性如何,反对者也提不出确证,只凭"讳圣"的主观臆想在那里嚷嚷而已。钱穆认为:"孔子弟子为家臣者多矣,孔子不之禁,则孔子不耻为家臣也。且委吏乘田,独非家臣乎???不得辄以'孔子而如是乎'之说为定。"⑤这是颇为公道的评断。
二是和齐国的乐官(太师)谈论音乐。听了虞舜传下来的名为《韶》的古乐,并学着奏唱,专心致志,以至接连三个月食肉而不知肉味①。可见孔子这时对古代音乐不仅很有兴趣,而且已很有研究了。三是和齐景公讨论政治问题。据说孔子有两次有名的言论。一次是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一次是"政在节财"②。这两次讨论,颇得齐景公的赞赏,齐景公想用他,并想把尼豁地方的田封给他③,使他做一个领有采邑的齐国贵族。可是由于晏婴的反对④,景公打消了这个想法,而且从此对他很冷淡,加上齐大夫有意加害孔子,孔子只好"反(返)乎鲁"了。而且因为处境危险,竟"接浙而行"⑤,把正在淘的米未及做饭即提起来一面走路一面滤十,可见是走得非常仓促的。时孔子年三十六岁(鲁昭公二十七年,前孔子评传515年)。(二)孔子和阳虎的一幕趣剧性的会见。关于阳虎其人,本章第二节《幼年在贫贱中成长》曾提到过,他作为季氏家臣,曾以"狐假虎威"的姿态,拒绝了十七岁的孔子到季氏家赴宴。过了三十年即鲁定公五年①,当时鲁国执政的季平子死了,阳虎便把嗣立的继承季平子执政的季桓子囚禁起来,威逼季桓子屈服后才放了他②。当时鲁国的政治局面是,公室鲁定公的权操纵在世卿季氏手陈氏所逐;其不肖如是。"(卷之一)
④梁玉绳《史记志疑》。
⑤钱穆《先秦诸子系年考辨》第9页。
①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这和《论语·述而》所说:"子在齐闻《韶》,三月下知肉味,曰:'下图为乐之至于斯也。'"是一回事。②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③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景公说(悦),将欲以尼田封孔子。"④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闲。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崔述认为:"此言出于战国时人之口,明甚;而其文之浅陋,亦似战国、秦、汉,绝不类《左传》、《孟子》所述者。"崔述的评论,从考证角度看,是值得参考的。
⑤《孟子·万章下》:"孔子之去齐,接浙而行。"赵歧注:"浙,渍米也。不及炊。避恶亟也。"浙,淘米或淘过的米;接,提起。
①自孔子十七岁(鲁昭公十七年,前535年)腰经赴季氏宴被阳虎斥退,至阳虎擅权囚季桓子这年(定公五年,前505年),恰三十年,时孔子年四十七岁。
②《左传·定公五年》:"九月,??乙亥,阳虎囚季桓子??"《史记·鲁世家》:"定公五年,季平子卒。阳虎私怒,囚季桓子,与盟乃舍之。"《史记·孔子世家》:"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释)之。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即家臣,此指阳虎--作者)执国政,??"中,世卿季氏的权操纵在家臣阳虎手中,即孔子所说的"陪臣执国命"的局面。就在这种情况下,大概因为当时孔子的声望已很高,阳虎既处于"陪臣执国命"的重要地位,很想巴结拉拢孔子,借孔子的声望来巩固和提高自己的地位,多次要求见孔子,都被孔子婉拒了。阳虎没法,就想出了一个主意,利用当时通行的礼俗以便与孔子见面。该礼俗为:凡大夫赠送礼物给士,如果因为士不在家而未能亲受,这个士就必需亲自到大夫家登门拜谢③。于是阳虎便在孔子不在家时将一个蒸熟了的小猪送给孔子,使孔子不得不到他家来道谢。孔子针对阳虎的意图,在打听到阳虎不在家时去道谢,可是恰巧在路上遇见了。阳虎对孔子说:"来吧!我有话和你说。"孔子不答。阳虎又说:"自己有德有才,而听任国事迷茫,这样的人能算是仁人吗?"他自己接口又说:"怕不能算是仁人吧!自己很想出仕做事,而又屡失时机,这样的人能算智者吗?怕不能算是智者吧!时光一天天过去,岁月是不会等待你啊!"孔子这才说:"我是打算要出仕的。"①这一幕趣剧性的意外会见,就这样结束了。但事后孔于终于坚持自己原则性信念,没有轻易在阳虎当权时出仕。因为"陪臣执国命",鲁国政局很混乱,所以"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②。这说明在这段时间里,孔子是集中精力研究学问和在他办的私学里从事教学了。从三十多岁以后直到出仕任中都宰(五十一岁)这二十年左右的漫长岁月,是他的思想、学问和品德上在"立"的基础上继续不断发展提高的过程,亦即像他自己所说的由"三十而立",进入"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的境界的过程。这为他尔后从政、从教、治学获得成就提供了更成熟的条件。学无止境,思想上、学问上、品德上继续不断发展提高是永无止境的。这里最重要的事情是在三十岁左右必须努力打下基础("三十而立"),而无论是封建时代、资本主义时代,还是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时代,凡是出色的思想家、政治家。孔子评传科学家、教育家等等,都必然在三十岁左右就在各自学习的不同领域内打下了坚实基础。孔子不过是他那个时代──封建时代向我们提供的一个例证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