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仲舒在相江都王期间,不知何故,"中废为中大夫"④, 无论是《史记》或《汉书》都未记载缘由。有人认为,是由于董仲舒所作《高庙园灾对》,被主父偃窃去告发的结果⑤。我以为这个说法欠妥。这主要是因为《史记·儒林列传》已说明:"中废为中大夫。居舍,著灾异之记,是时辽东高庙灾,主父偃疾之。取其书奏之。"《汉书·董仲舒传》也取此说。可见,这表明,董仲舒"中废为中大夫"在前,而主父偃"取书奏之"在后,如何能成为"中废为中大夫"的原因呢?在此顺便提一句,这里说"居舍,著灾异之记,是时??"这里可做两解:一为居舍期间,发生了高庙园灾,因而记之:另一① 《汉书·儒林传》。
① 《汉书·董仲舒传》。
② 《春秋繁露·止雨》。
③ 《汉书·董仲舒传》。
④ 见《史记·儒林列传》和《汉书·董仲舒传》。
⑤ 见于首奎:《董仲舒评传》,载《中国古代著名哲学家评传》第2 卷,齐鲁书社,1980 年版。为居舍期间"著灾异之记",乃追记高庙园之灾事,阐明自己的看法,我以为是后者,这样与主父偃被任用的时间才相契合,同时也不至于同其"对策"时还大谈灾异相矛盾。可见,正是在其"中废为中大夫"的"居舍"期间,又被主父偃窃去了"灾异之记",奏于天子。而天子则将其书昭视诸儒,包括他的大弟子吕步舒,在"不知其师书"的情况下,"以为大愚",所以被皇帝"下仲舒吏",而且是"当死",但后来可能是念其"对策"之功或为名儒,而"诏赦之",且不久,又恢复了其江都相位。这次变敌对董仲舒来说是一次极大的教训,所以此后"遂不敢复言灾异"①。
在董仲舒任江都相期间,《谷梁春秋》也在传播,于是便发生了武帝令董仲舒与瑕丘江公辩论事。事后公羊学大兴,不但令太子学公羊,而且武帝还诏使其幸臣吾丘寿王从董仲舒受《公羊春秋》,因而公羊一时成为"热门学科"。
不过,董仲舒在复江都相位之后,仍觉不能施展自己直接参与朝政的抱负,所以,在公孙弘任丞相之后,他曾上书公孙弘,自称"误被非任,无以称职",要求公孙弘"大开肖相国求贤之路,广选举之门",委婉地提出要调往中朝的愿望。但公孙弘的为人,外宽内深,生性疑忌,希世用事,他治《春秋》本不如仲舒,生怕董仲舒来朝失去皇上对自己的信任和重用;另外,董仲舒又为人廉直,批评他"从谀",因而他本来就嫉恨董仲舒,所以,他当时不但没有荐董仲舒来中朝,反而将其荐给另一更为残暴的骄王--胶西王为相。正是因此,在董仲舒的生涯中又增加了一段再相骄王的经历。
胶西王刘端"亦上兄也",据《汉书·董仲舒传》说:"尤纵姿,数害吏二千石。"也就是说是一个更加凶恶、嗜杀成性的人,因而数个相胶西的二千石官吏被他谋害了。不仅如此,这个刘端也还是一个雄心勃勃,想学齐桓、勾践称霸诸侯的野心家。所以当董仲舒来做他的国相时,亦非常敬重,并"善待之",欲效齐桓任管仲、勾践用大夫蠡、种、庸一样,让董仲舒助他实现霸业。所以,有一次对仲舒说,越王勾践曾与大夫蠡、种、庸等五大夫谋伐吴,遂灭之,雪会稽耻,卒成霸业。他认为越王与蠡、种为越三仁,并说:"桓公决疑于管仲,寡人决疑于君"。①这对于主张大一统的董仲舒来说,无疑是出了一个大难题。董仲舒经过认真地思索回答说:臣仲舒闻,音者鲁君问于柳下惠曰:"我欲攻齐, 如何?"柳下惠对曰:"不可。"退而有忧色,曰:"吾闻之也,谋伐国者不问于仁人也,此何为至于我!"但见问而尚羞之,而况乃与为诈以伐吴乎!其不宜明矣。以此观之,越本无一仁,而安得三仁。仁人者正其道,不谋其利;修其理,不急其功。致无为,而习俗大化,可谓仁圣矣,三王是也。《春秋》之义,贵信而贱诈。诈人而胜之,虽有功,君子弗为也。是以仲尼之门,五尺之重子,言羞称五伯。为其诈以成功,苟为而已矣,故不足称于大君子之门。五伯者比于他诸侯为贤者,比于圣贤,何贤之有?譬犹碔砆比于他玉也。董仲舒讲的这一番大道理,婉婉转转,既拒绝了刘端的无礼要求,坚持了大一统思想,又用儒家的仁义理论匡正了刘端。这个回答非常巧妙,所以刘端也只好称"善"。在此需要说明的是,上述这段对话,在《汉书·董仲舒传》中为江都王刘非与董仲舒的对话。在此历来就存在两种观点。我之取胶西王与董对话,原因有三:第一,《史记》对此没有记载;第二,这两种对话基本一致,① 《汉书·董仲舒传》。
① 《春秋繁露·对胶西王越大夫不得为仁》。
① 《春秋繁露·对胶西王越大夫不得为仁》。
究竟谁抄谁,没有证明,据推测,《汉书》应原出于原著,原著为对胶西王;第三,董仲舒之所以辞掉相位,已到"致仕悬车"之年固是原因之一,另一原因如《史记》和《汉书》都说,因"恐获罪",我推测,此因就可能与这段谈话有关,即可能就是由于这段谈话,"恐久获罪",托病辞官回家了。这就是董仲舒出仕践儒的经历,可以说这是他用自己改造过的儒学"经世致用"的最重要的历史时期。他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朝政,但在两相骄王中还是一直忠于自己的儒学的,并且还颇有政绩。所以在《汉书·叙传》中有这样一段评语:"抑抑仲舒,再相诸侯,身修国治,致仕悬车"。这同上面所引《汉书·董仲舒传》中对他两相骄王的总评价"正身以率下,数上疏谏争,教令国中,所居而治",是完全一致的。
(三)致仕家居著文章
武帝元狩元、二年间,即公元前122 年或前121 年,董仲舒"致仕悬车",回到了自己家里。据《史记·儒林列传》载,从此,董仲舒即"居家,至卒,终不置产业,以修学著书为事"。《汉书·董仲舒传》也基本上照录了这个说法,不过还记载有:"朝廷如有大议,使使者及廷尉张汤,就其家而问,其对皆有明法"。这就是董仲舒在他生命的最后一个阶段的主要活动。这段时间大致有十七、八年。
关于朝廷大议的问对事,在其生卒年的考察中我们已叙述了大部,现归总略述如下:第一,自元狩元年至元狩三年,主要是有关淮南、衡山、江都三王的谋逆罪决狱的问对,以及天子的郊祀对。据《后汉书·应劭传》载,张汤问得失,"于是作《春秋决狱》二百三十二事";《郊祀对》则见于《春秋繁露》。第二,元狩三年,为关中水灾,上书劝"益种宿麦。"第三,元狩三年或四年,为"限民名田"、"盐铁皆归于民"及"去奴婢"事,应对上书。
第四,元封四年,就与匈奴和亲事应对,建议和亲、与盟、质其爱子。
由此表明,董仲舒退居之后,朝廷遇有大议,的确非常重视倾听董仲舒的意见。而董仲舒也总是"对皆有明法"。可以看到,董仲舒的应对,有的已被皇帝所采纳,当即或以后变成了诏令,而付诸实施了,如"益种宿麦"事和"限民名田"事;有的也变成了诏令,付诸实施,但未获结果,如其在匈奴问题上的应对;有的则显然有错误,如关于"盐铁皆归于民"的提议,故而未被朝廷采纳。但无论如何,从董仲舒应对总体来看,还是贯穿了其儒学的仁德精神的,而且凡是对朝廷有利的,也都被采纳了,只有盐铁一事未用。董仲舒退居之后,除应对朝廷大议的问题外,最重要的活动就是著书。
据班固说:"仲舒所著,皆明经术之意。"①实际当然决非仅明经义,而是以一生所得要义建构了一套完整的以孔孟的思想为核心、以阴阳五行为构架、广泛吸收了先秦诸子思想的新儒学体系,以适应秦汉以来所实行的以皇帝为总代表的中央集权的封建王朝的需要。这个新儒学体系有以下几个方面的主要内容:以神秘的自然神论之"天"为最高范畴和以"天人感应"论为核心的宇宙论;"变而有常"的天道观;真天意、辨物理的认识论;质朴之谓性和待教而善的人性论;以"三纲"、"五常"为核心的封建伦理思想;取法于天的王道论;独尊儒术的大一统论;主张"更化"的社会改革思想;以及承认"汤武革命"的"三统"、"三道"的社会进化历史观,等等。这个儒学体系之所以说"新",就在于它具有与孔子及先秦其他儒家不同的特点,概略他说主要有以下几点:第一,董仲舒的"天"与孔子不同,它不单是"至上神",而且具有封建伦常意义和自然物质性,它是此三者的合一物,我称它为自然神;同时也不再如孔子那样敬而远之,而是强调了"天人感应。"第二,在继承孔子的忠、孝、仁、义、礼、智等思想的基础上提出了"三纲"、"五常"的观念,并与阴阳、五行的关系相比附,使之普遍化理论化。第三,他的人性论与孔子的"惟上智与下愚不移"不同,并综合了孟子① 《汉书·董仲舒传》。
性善论和苟子性恶论,提出了质朴之谓性和待教而善的思想。
第四,一改先秦儒家从道不从君的性格,公开提出了有利于皇权者的大一统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