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太太的话让叶莲子无地自容。她想都没想,拉起吴为就走,倒让邹太太感到自己过分了,就说:“你哄哄她不就得了,外面又打枪又打炮的,太危险了。”
叶莲子执拗地说:“这孩子难哄,万一日本飞机听见了,对大家都不好。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带她回家去。”叶莲子是不是太过分?战乱时期还不肯将就凑合,把毫无实际意义的自尊看得比人身安全还重。
子弹在头顶嗖嗖地飞着,颗颗像是擦着叶莲子的头皮而过。她把吴为横抱于怀,佝偻下身子遮挡着吴为,如疾风下的衰草,低头紧行在香港的大街小巷。
天地间除了枪子儿、炮弹和抱着吴为的叶莲子,什么都没有,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除了怕伤着吴为,顶着枪子儿的叶莲子反倒自在起来。此时她谁也不必依附,只须依靠自己就行。
.毕夜十二点左右她们走到广西银行,像是欢迎叶莲子凯旋,一颗炮弹击中银行大门。一粒玻璃碎屑飞溅到叶莲子脸上,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整齐的划痕。一粒粒血珠从划痕上渗出,像是京剧艺人贴在脸上的一条亮片,又像化了一个钻石妆。叶莲子终于找到空无一人的风云杂志社,推开一扇又一扇门,哪扇门里也没有顾秋水,难道顾秋水遇到了危险?一时间她甚至忘记了吴为的安全,在黑暗的街头,东奔西突,左寻右找,任凭身旁头顶的枪子儿、炮弹四下横飞。那该是怎样的一副景象?一个脸上贴着一条红色亮片的女人,抱一个孩子,独自奔突在不断倒塌的瓦砾黑暗之中。
既然找不到顾秋水,留在此地也无用,只好先回山上那个窝再说。
精疲力竭地爬上了楼……
她什么都担心过了,就是没有担心过赤身裸体的顾秋水会和另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在响彻香港上空的日本枪炮伴奏下,于床上演出一场具有佛拉明戈风的性域之舞。
整个过程之从容不迫,之循序渐进,之狂烈酣畅,似乎只能用法国作曲家拉维尔,(RavelMau-rice)一九二八年完成的管弦舞曲波莱尔(Bolero)来表述。难怪后世许多花样滑冰运动员在表演双人滑时,都不明不白地采用这支乐曲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