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龙门阵的嘈杂声中,一声“开水羼起呃!”突兀地冲进耳膜。他从报纸上抬眼一溜,一位肩上搭着毛巾、腰间系着围裙,约摸三十多岁的茶倌,一边吆喝一边游蛇似的穿过擦鞋的、按摩的、掏耳朵的以及茶桌茶椅来到他的面前,高提着铜壶往他的茶杯里续水,可那一线开水却没有当当正正射进他的茶杯,还没等茶水在杯口上微微隆起就赶紧收住。
可能是个冒牌的茶倌。胡秉宸身上没有带着文件,联系人也不知他的来龙去脉,除了单线与他联系的上级领导,没有人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并不十分担心自己的处境。
他索性放下手里的报纸,往竹椅背上一靠,拿起一粒牛肉干放进嘴里慢慢嚼着,定定地打量那茶倌。
看得出,那茶倌尚无明确目的,不过在那个地界撒大网而已。
胡秉宸当机立断离开了茶馆,临走时,那茶倌还在他身后殷勤喊道:“二天再来坐噻!”
他断定对面的人就是那茶馆,相信茶倌也认出了他。这一次他们两个人都犯在了对方的手里,可这里是茶倌的地盘。
一下船那茶倌就跟上了他,胡秉宸脚下一滑钻进了玉米地,弯弯曲曲、拐来拐去,走了一段时间脚下又一滑钻出了玉米地,快速地将蓝外衣翻了一个个儿,再把衣领立起。因为外衣里子是白的,翻个儿之后远远看去就是另一件衣服、另一个人了。走出很远,回头一看,那茶倌还在东张西望地找那穿蓝外衣的人呢。
他从没怀疑过,冒那么大危险仅仅为的是运送一支手枪,要是七支八支倒也好说。那支手枪又何以重要如此?在胡秉宸的地下工作生涯中,不知碰到过多少看起来如此不足道,可说不定就得为它掉脑袋的事情。
好比上海解放前夕,组织下达了一个十万火急的任务,打开那份密件一看,原来是印发毛泽东的《目前形势和我们的任务》和《将革命进行到底》。解放在即,有多少急迫的事情等着解决,这也是其中之一吗?
但他不能问一个为什么,地下工作的纪律就是这样,不让你知道的事你就不能知道,哪怕你为这个不知道的事情掉了脑袋,也还是一个不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