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于田的恳求下,由于站长出面说项,还有秦老师的相助,叶莲子终于得到了下学期的聘书。赵老师继续教他的地理,吴为也继续上她的地理课,与过去稍微不同的只有一件事——海上一次赵老师的地理课,吴为就尿一次裤子。
乎心而论,她这个毛病,不能全算在赵老师的账上。离开顾秋水以后,吴为尿裤子尿床的毛病已渐好转,可是赵老师的一顿毒打,又把这个毛病打回来了。
如果人们在一九四四年的冬季,从宝鸡西城关走过,总能看到一个几岁的小女孩,蹲在宝鸡“工合”办事处的灰砖墙外,什么也不做,就是把冻得淌个不停的鼻涕吸回鼻腔里去。
集体宿舍的门锁着;叶莲子不能恳求大家:别锁门啦,天寒地冻,让小吴为有个避风的地方吧,一个几岁的小孩子,独自待在宿舍里,来了强盗小偷,出了事情算谁的?
她又没有钱送吴为进幼稚园,只能任吴为像只小野狗,在街上东游西荡。
吴为无处可去,只好蹲在“工合”墙外,和在门房里当差的妈妈,只隔一扇墙。离妈妈很近了是不是?
每天,每天,她就蹲在那里,苦等妈妈下班的时刻。那个时刻,因暂别严寒、晚饭的可待,可使僵冷的四肢、身体和脸颊在妈妈的揉搓下暖和过来,一个大概叫做家的地方可以归去,而变得非常具体。那种苦等,才真该叫做渴望,非常具体的饥寒交迫中的渴望。长大以后她学会了一首歌,第一句歌词就是“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每当唱起这句歌词,这些景象和饥寒交迫之感就会重现,更不要说她从两岁起就当了奴才。于是她愈发唱得投入,庄严神圣、满腔热血、耳根发热,可不知为什么总还是被人归人资产阶级。大学毕业的品行鉴定中,她独享七个资产阶级头衔,什么资产阶级人生观、资产阶级恋爱观、资产阶级价值观、资产阶级人道主义、资产阶级人性论、资产阶级文艺观、资产阶级审美观,将所有资产阶级搜罗殆尽,可谓集资产阶级之大成,一条条从上到下铺排过来,整齐对仗,和谐华丽,壮观浩荡,一派汉魏之风。
想来不足为怪,不要忘记,吴为还有那样一位外祖母,血液的颜色可能会遗传。
四十年代初,宝鸡城里只有一条贯通东西的小街,几乎没有楼房。
可是爱好楼房的居民,总是在他们房子临街的前檐上,砌上几米高的砖块,伪装楼房,以求壮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