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因为师师完全识得这个势子,并且完全揣想得到官家借端发问的用意,所以她只好佯作不解.官家的词锋比他的棋锋锐利得多,他在说话中占尽便宜,弈棋却有点心不在焉.连他自己认为是烂熟的双飞燕套子居然也着出了错着.师师抓住破绽,利用他的一着错棋,扩大了战果,把左边的一小块棋完全拿下来.现在是轮到她逞词锋的时候了.
"鸿雁无心,翱翔天际,何等自由自在!"她点头微笑道,"官家硬要它们双飞,一旦折翼,好心反成虚愿,岂不十分可惜."
官家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右上角的双飞燕失败了,又特意在她的左角上做个"金柜⑦",意图引诱师师进来点它一子,他抢得这个先手,就可以展开大规模的对杀.他还怕师师不上钩,故意诱说道:
"朕营此金屋,专待阿娇进来居住."
师师一眼就识破他的圈套,没有上钩去点他,反而把自己的棋补好了,笑笑说:
"官家虽然打了如意算盘,只怕阿娇深识此中甘苦,未必肯入彀中哩!"
"阿娇不肯入彀,朕自有办法让她入彀."
这不仅是诱骗,而且带有一点威胁的味道了.师师庄容不语,却拈起一颗棋子,叠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反复放到桌边上去敲,果然"啪"的一声,把它砸碎了.
"师师的劲儿使得大了,可惜高韫玉的这一颗棋子."
"官家硬要阿娇入毂,岂知她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
官家在弈棋和说话的两条战线上都吃了败仗,看看大势已去,只好敛棋入奁,认输收场.
当然官家不是专诚跑来跟师师下棋或猜谜语的.十年来,他对师师用尽了手段,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动摇她的意志,接她到宫里去,单独占有她.他的耐心受到无限止的考验,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他屡次下定决心.而昨夜更是下定了最大的决心,一定要打破哑谜,直接摊牌.
双飞的燕子和藏娇的金屋都不能够帮助他起一根导火线的作用,发动一场攻势.经过一番沉思后,他只得重新抬起下棋前已经中断的话题,继续说下去.他虽然力持镇静,要想保持一个谈判者应有的安闲的态度,可是他的声音不听指挥,已经有点颤抖了.
"师师刚才……"他一开口就感觉到自己正在软弱下去,连忙鼓足勇气说,"师师刚才既然说朕的这幅画笔淡意远,当然知道朕之命意所在.师师,你可愿……可愿成全朕的意愿."
最困难的是最后的一句,他射出了这盘马弯弓、蓄势已久的一箭,勇气骤然增加了.看看师师正在低头抚弄桌布上的坠穗,默然不语,他就流畅地说下去:
"夜来朕差张迪……"
师师忽然抬起谴责的眼睛,官家会意,急忙辩正道:"是……是!朕下回决不再派那奴才到这里来了……夜来朕差人送来冠子,师师又不肯赏收,师师真是不解联的意思,还是嫌朕的诚心还有不足之处?这样冷冰冰地拒朕于千里之外,使朕于天地两间之内,无一寸立足之处."
师师还是没有回答.
"为了师师这个人,朕日夕思念,魂牵梦萦,方寸之内,千回万转,哪有一刻宁静之时?朕深知师师一诺重于泰山,但得这一诺,朕生生死死也都无憾了."
官家似乎还怕师师不相信他的话,拉开窗上的帷幕,指着半轮明月,锥心镂骨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