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李纲建议,大军入城后,要在东京城内和城头上各巡行一周以安定民心、鼓舞士气、威慑敌军.这项建议,深合机宜,种师道完全同意.他们商量出一个大军入城的隆重仪式.除杨可胜所部外,七万多名勤王军全部参加这个仪式.一而绣着"种"字的大旗前导,擎旗的旗手缓缓而进,西军各将领翼护在两侧,也乘骑缓行.队伍中间一乘露顶的肩舆内坐着统帅种师道.他神气威严,态度从容,不断向夹道欢呼的东京军民颔首为礼,还不时举起手来向观众招呼致意,好象与他们非常熟悉.在他们后面才是兵甲鲜明、步伐整齐的七万名步骑军.东京人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这样一支有高度组织性、纪律性的大部队.他们奔走相告:"老种经略相公十万勤王军来到,东京城可保无虞了."
这一天直接看见种师道,或者受到他的注目,向他举手为礼的军民,固然感到无上光荣;即使挤在人丛背后,看不见种师道术人,只看到擎着大旗的旗手和抬着肩舆的舆夫,也同样感到非常兴奋.似乎依靠种师道的一道眼光、一个动作、一乘肩舆、一面大旗,就可以在百万东京人民的心里建造起一道坚固的长城.并不是种师道的容貌、动作有什么特别过人之处,也并非他的大旗、肩舆会产生什么神奇的作用,而是他的威名早已在人们的心目中树立起来.他是大家公认的救星、福星.有了种师道,东京就得救了,东京人民就有福了.
勤王军的来到,不但鼓舞士气,安定人心,也确实起到威慑敌军的作用.这几天金使王汭来到朝廷勒索"犒设之费".他仗着斡离不之威,咆哮朝堂,斥骂宰相,对渊圣本人也傲慢无礼,动不动就威胁说:"赵官家,你手下人行事如此怠慢,惹得太子郎君性起,攻破城门,(又鸟)犬不留,玉石俱焚,那时悔之晚矣!"今天王汭听说种师道带着十万勤王军来到,居然在金殿上向渊圣皇帝跪着磕了一个从来没有磕过的响头.后来渊圣接见种师道时,得意地说:"彼特为卿屈膝耳!"
(二)
东京人民兴高采烈地欢迎种师道进城之时,正是主和的大臣们愁眉不展,如丧考妣之日.他们认为西军之来,特别是统帅种师道、大将姚平仲等入城,目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要破坏和议,从他们手里劫取一场富贵而已.
他们非要给种师道来个下马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不可.
种师道刚从肩舆下来,走进政事堂,坐席未暖,李邦彦已将敕旨一道付与他观看.敕书上写得明白:"金人和议已定,再敢言战者朕必重责之."
敕书倒也不假.日前郑望之、李棁等带回斡离不的"事目",渊圣认为和议有望,在李邦彦的怂恿下,糊里糊涂地下了这道敕书.后来李纲战胜,形势好转,而金人要求的金银又开价太大,实在无法凑齐,渊圣的意思又改变了,转而主战,一再命令李邦彦缴上这道敕书.李邦彦拒不从命,视敕书为法宝,拿来压制主战派.
敕书虽然不假,老练的种师道却不会轻易就被吓倒.他和李纲在城厢交谈了一回,后来又与统制官吴革略谈数语,对朝廷内主战、主和两大派的情况已了然于胸,心中先有了一个底.后来李邦彦、李纲引导他陛见渊圣时,他明确表示道:"京城周围八十里,金人充其量不过十万人,如何围得拢来?京城高数十丈,民兵百万,金入如何攻得破?我若于城上扎寨,城下严拒守,以待续来的勤王之师,不过旬日,大军云集,虏自困矣!"
种师道要言不烦地分析了当前形势和双方的兵力后,就在官家面前发出了豪言壮语说:"臣在此,陛下不须忧也!"这大大地安了渊圣的心.
过去几天中,渊圣虽也逐渐倾向于战,但在主战、备战的同时又不敢废和.金银仍然在"簇合"中,金人催促"犒设"的使者仍在朝堂责难、咆哮,金银"簇合"得积有一定成数时就陆续往金营送去.双方信使往来不绝.在渊圣的主观想象中,主战仍不废议和,以备万一战败时,还可以留条后路与金人妥协,却不知道正因为朝廷尚在谋和,战志不坚,蛊惑了人心,反而会导致战守的失利.渊圣的脚踏两头船正好反映他对战胜的信心不足.这一方面固然因为主和的宰相、内侍、宫人们日夕在他耳朵边聒噪,时作耸人听闻的危言,使他六神无主;一方面也因为京师的防御力量薄弱,李纲忠义有余,毕竟缺少战争经验,心里不太踏实.如今有了种师道这根拄心骨儿,又有了七万勤王军成为他的王牌,他的胆子壮起来了,决定要停送金银,开城一战,当殿就拜种师道为签书枢密院事,充河北、河东京畿宣抚使,派姚平仲为宣抚使司都统制.一应西兵及四方勤王之师并隶宣抚使司统属,俟机出击.除拜之际,还向种师道明确表示:"破贼之事,朕一以委卿!"这句话说得亮堂堂地十分威势,不象过去那样唧唧哝哝,吞吞吐吐.这是渊圣支持主战派最积极的表现.
有了这样的硬后台,种师道才能放手办事.他回到政事堂,即与李纲、李邦彦、折彦质、姚平仲等几个人共议战守大计.
李纲、姚平仲的主战立场,自不待言.折彦质也是新任的签书枢密院事,他是文官化了的将门之子,是个随风而倒的典型官僚,但他曾做过种师道的幕僚,渊圣让他签书枢密院,目的就是要他协助种师道办理战守之事,而此时又是主战派占尽优势,他理所当然地成为主战派.在这场四比一的争辩中,公开主和的宰相李邦彦被主战派痛击得体无完肤.
种师道一上来就把问题提得十分尖锐.他说:"种某向在西陲,不知京城如此高坚,备御绰乎有余.不知公等当初为何这等急急要与金人议和?"
"国家无兵,"李邦彦回答得十分勉强,"不得已才与之讲和."
"凡战与守,自是两码事,战若不足,守则有余.京城百姓虽不能战,如稍加训练,上城守御,有何不可?只怕粮食匮乏,倘使粮食有余,京师百万人民都可团结守城,怎能说国家无兵?"
"有兵无粮,也是枉然."这是李邦彦的一句遁词.
对京师兵马钱粮的数据已大概了解的李纲立刻反驳道:"京师存粮、尚可支数年,并无匮乏之虞!何来无粮之说?"
种师道又提出一个十分明确的论据道:"种某进城前,曾剖开一具金兵的尸体,看见他腹内并无粗细粮食,只用饲马的黑豆充饥.一人如此,全军可知.谅他金军已经缺稂,岂能在城下旷日持久?李太宰如此要紧与金议和,对他兵马钱粮之事难道一无所知?"
"这个……李某倒不知道."李邦彦又期期艾艾地回答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