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学家把这些准备工作归功于李纲.
他接受亲征行营使和御营京城四城守御使的任命以后,就利用已经废置的大晟府旧址置司,辟除一批参谋官、书写机宜、勾当公事、管勾文字等从官,办理公务,后来又把行营司移到陈桥门内的班荆馆.他下令修治都城四壁守具,以百步法分兵备御,每壁拨正兵一万二千名,再加上保甲民兵厢军之属,饬令他们即速完成修敌楼,挂毡幕、安炮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擂木、备火油等等防御工作,又宣布官家决心坚守,已颁赐钱银绢各一百万贯两匹,文臣自朝议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及将校宫告宣帖三千余道,只要在攻守战中立功的,都可得到奖赏.一切统由亲征行营司便宜行事,其他机构不得掣肘.另外又任命四壁的从官,以宗室武臣为提举司,诸门皆有大小使臣,分地以守.又整顿了三衙的禁军,把现有的马步兵四万人划分为左右前后中五军,军各八千人,有统制,统领,步队将,骑队将等层层节制.各军都有规定的战守任务.前军八千人被派往东水门外,稳定了那边的军心,把门内延丰仓储存的四十万石豆栗搬到安全的处所.
所有这些准备工作都是十分必要的,深合机宜的,如果没有象李纲这样一个中心人物擘画一切,统筹一切,即使官家决定了固守的方针,也只是一句空话.但问题在于官家决策固守,李纲被任命为上述的两个要职都是发生在正月初五的事情.李纲纵有三头六臂,又怎能把上述的许多工作在一天一夜之间就全部完成?不,这决不可能.事实上,李纲发下的命令,不可能全部迅速执行.主和大臣,特别是权力很大的内侍,仍然起消极作用.如果他们不敢再正面提出出狩的建议,也要从反面来破坏李纲的战争措置,以证明他们的不可守的观点是正确的.非到东京城沦陷,他们的阴谋决不停止.譬如官家御赐的金帛,真要从内库搬到城防第一线,这决不是几天内就能解决的事情.攻防战争最激烈的时候,将领们用以激励士兵的还只是一句空话,一张尚未能兑现的期票,士兵们能到手多少,是很成问题的.还有城头上十分需要的强弩炮座太部分都堆在兵器库里,主管兵器库的恰恰就是反对战守甚烈的内侍领京城所陈良弼,只要他的差使不撤,李纲就不能希望他马上把这些高效率的武器送上城来.
上述的许多备战措施除了刻不容缓的成立两个机构,确在当天完成外,其余大部分都在以后的几天,甚至十多天中才能陆续实现,而其中不小的一部分直到金军退去,第一次东京保卫战结束以后也未见实现.历史就是这样的.
因此初六西水门之战和初七陈桥门、封邱门、卫州城等处攻守战的胜利,与其归功于李纲一人,还不如归功于受到要打退金虏保卫国家这一神圣信念激励的广大军民,更为符合事实.当然李纲是这个战役的组织者,正是他把全体官兵的爱国心激发到一个空前的高度,他的功绩当然决不容许抹杀.
初六傍晚,西水门之战是斡离不的一次试攻,具体指挥战役的就是首先渡过黄河有功的骑将迪古补,他乘进军之锐,掠得小船数十只,沿汴河而下,直攻西水门.
这时受命专守西城一带的太将何庆彦也还是刚刚到任.他一听说西水门有急,立刻带了两千名"敢死士"赶到那里.原来在西水门防守的禁军很少上过战场,大部分士兵都还是第一次作战,但是出身西军的何庆彦却是战守兼备的著名将领,两千名敢死士中有一部分是他的亲兵,曾长期在西北战场上作战,有丰富的作战经验.他们的来到,鼓舞起原来守城禁军的勇气,当他们初次看到金方的精锐部队攻城时,在相互勉励之下,居然能够克服在这种情况下很难避免的畏怯情绪,奋勇应战,这是很不容易的.
何庆彦是李纲赏识的禁军将领.禁军多年来由高俅一手包办,军政腐败,士气颓丧,有能力、有抱负的官兵都想脱离禁军,另谋出路.也有因为种种原因留下来供职的,大都沉屈在中下层,高级将领中很少有李纲的知音.李纲这次自南方北调至京,虽然充任与军事毫不相干的太常少卿,但预料到天下多事,京师必有被兵之日,有意识地与禁军将领多相往来,其中何庆彦、姚友仲、辛康宗等与他相交甚密,也因他们的关系,结识了中下层的将佐金、银枪班的蒋宣、李福、卢万等人.还有一个何灌,也是西军出身,后来依附高俅,刘延庆门下,声名不好.这次奉命防河,在滑州未经一战就逃回来了,更为将士们所指摘.但他毕竟是一员老将,梁方平统军防河时,他曾向当局力谏,防河的禁军不可恃,京师应有准备.李纲看中他还有一点责任心,在禁军的最高层中,只有他尚堪一战,就在渊圣面前把他保下来,一起参加守御.后来又划东南半壁给他,让他负责那方面的城防.
李纲赏识的这些将领,在现在和将来的保卫战争中都起了一定作用.何庆彦首战得利,其功不小.
其实那天战斗还不能算是十分激烈,金军的船只顺汴河而下,何庆彦招募的敢死士准备了长钩,看看金军的船只驶近,就从隐蔽处跳出来,以长钩钩住船只,其余士兵准备了大块石头,猛然向小船砸去,把它们砸得粉碎,没有上钩的船看看前面形势不利,就退回去了,但是迪古补不肯退兵,不久又派一批小船颀流而下,船上乘载着许多弓箭手,挽起强弓,向城上频频发射,使敢死士近不得船身钩搭.敢死士又在汴河中流安放了不少杈木,还发动观战的老百姓搬运大石块塞在水门的河道中间,把河道堵死了,金方的船只无法下驶.
又有几只小船被石块打碎,不习水性的金兵纷纷掉下河去.敢死士不愧为不怕死的勇士,他们不顾后面应援的金军的劲矢狂射,奋勇跳入汴河内,活捉并斩杀了掉在水里的金兵不下一百余名,其中还有一名女真的中级将领.当战士们举起戴着银环③的女真将领的首级向岸上摇晃示众时,观战的将士百姓们都狂呼起来.
这以后就没有战斗了.金军的船只不能下驶,但也不肯撤回,他们挑起明晃晃的灯笼,又把沿河的建筑物统统拆下来当木柴烧,沿河两岸火光烛天.宋军没有射远的大炮和强弩,眼睁睁地看着金军耀武扬威,无法把他们驱走,但是参战的战士和观战的老百姓越来越多了,他们隐蔽在金军箭射不到的地方,大声呐喊,通夜不绝,双方相持到天明,金兵方退.宋朝的官兵百姓又大声鼓噪起来,好象列队把敌军送走,然后大家狂呼着庆祝第一个胜利.
这第一个胜利,从战斗的角度来看,并没有怎样了不起的战绩,但它把金人的攻势挡住了,磨炼了战士们的胆力,也使全城军民产生了敌军并非不可战胜的信心,这是很有意义的.
(四)
真正的鏖战发生在初七这一天.
初六日是斡离不的试攻,他只派小部队乘船进攻西水门一处.到了初七日,他才发动全面进攻,投入的兵力在四五万人以上,随军携带的攻城用具全部用上了,从开封的东、北、西三个方向进攻,战况空前激烈.
这天清早,李纲正在垂拱殿奏报昨夜的战绩,忽听得内侍报来金军进攻封邱门,酸枣一带甚急的消息.渊圣着了慌,急命李纲前去御敌.
隔夜,李纲已传命蒋宣、李福在侍卫亲军军中挑选出一千名善射的士兵待命,面圣出来,他就带着这一千名射士赶赴前线.从禁中到酸枣门将近二十里路,李纲在夹道委巷中骑马飞奔,一面又不断派出传令兵向各方面传送命令.他一路上心里十分紧张,唯恐自己尚未驰抵城厢,金军已经攻陷城池了.幸喜他奔抵目的地时,看见战况虽空前剧烈,城门尚未失陷.姚友仲正在敌楼上紧张地督战,见他来了,急急忙忙禀告了几句,又返身回去督战.这正是间不容发的当儿,大队金兵已越过城濠,有的倚着云梯,准备抢城,守军沉若应战,把手头捞得到的矢石灰瓶,一阵阵象倾盆大雨似地往城下倾泼,一次又一次地打退金军,让他们留下许多尸体,有的地方尸体横七竖八地叠起来,叠成好几层.只是矢石有限,金军却不顾伤亡,前仆后继地继续扑向城根.在阵后督战的将领们抡起八棱大棒,不由分说,朝那些后退的将士横扫竖打.他们退下一批又涌上一批,再进再却,再却再进,形势确实十分危急.
李纲的出现,首先振奋了士气,然后他急令蒋宣指挥侍卫从城头上发射箭矢.他的幕僚与内监们打交道,费尽口舌才搬来几座大炮,几架床子弩,把他们推挽上城助战,射士们人手多,箭矢集中,射法又不同凡响,倾刻间就射死不少金兵.有的射士擒贼擒王,对准战阵后的督战将领射去、也射死射伤几名,造成了金军的混乱退却.这时城上城下都看清楚有一名金环大将怒马突出,直扑城根,企图稳定军心,重新组织进攻.城上几架床子弩一齐对准他发射,有两支箭同时穿透他的身体.他的亲兵们急忙向前抢得他的尸体,回身就走.城上一起呐喊,金军大乱,狼狈撤退.
酸枣门下的进攻显然缓和了,但是近旁的战斗还是十分激烈.金军似乎在每一道城壁下都选择了几个进攻点,只要一处得手,登上城楼,就可驱散守军,抢夺城门,放进大队人马.面对着金军的流动进攻,李纲也不固定驻守在一处,他带着僚属部将乘城而行,看到战况剧烈之处,就把弓箭队调来助战,同时激励将士,奋勇抢救.将士们人人奋战,找到目标就一箭射去,还有用手炮、檑木相击的,击退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