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天,海福元装聋打呆,只装没听见。第二天,他就觉得有点晦气,可是嘴里还说着:“我叫她跟我抠吧!看能抠出四两麻来不能?”到了第三天,他再也坐不住了。一则是家里要吃面,磨坊让尸体占着;二则是他老二闺女听赶集的人说,她娘家院里有人在哭爹,吓坏了,心急慌忙地赶来看他。老头子一看乱戚一团麻,就拍着大腿说:“他娘的!该我破财!”就叫老陈到街上买了一副七个头的薄柳木棺材,算是把李甲子装殓了。
李甲子殡埋以后,李麦回到磨坊门口,却见一把新牛铃锁把门锁上了!她家的一个破包袱,一只竹篮子,一口破铁锅和她爹用得发红的那根竹竿,一齐扔在门外。李麦看着这些东西,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几乎晕倒在地上。
“我没有家了!”李麦心里想着,呆果地看着地上的东西。夕阳把她修长的影子投在地上,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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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东流去·黄河东流去
“到哪里去!”她没有了主意。她还有些害羞,等到天黑了以后,她才挎起包袱,提着篮子,拿着竹竿,踽踽地走出海家后门,来到寒冷寂静的村街。
村子里家家茅屋的小土窗上,有的映着微弱的灯光,有的黑着灯已经入睡了。她在街上转了几个来回,觉得去谁家也不合适。申大婶家吧,老两口一间破草房,吃了上顿没下顿。徐大叔家吧,和他侄子六七口人挤在两间草房里,再说徐秋斋还有烟瘾。……就在这个时候,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一辆小车吱扭吱扭地响着推进了村子。
小车越推越近,吱扭吱扭的响声越来越大。小车在海骡子家隔壁一间草屋门前停下来了。李麦在黑影里踮着脚看了看,推车人哗地一下打开了大门上的锁,李麦知道,这是推盐的海青牛回来了。
海青牛也是个穷苦人,家里就他一个。平常靠运盐推脚为业。往徐州推盐,半月一趟,勉强能维持生活。青牛和李甲子也熟,有空也常到李甲子的磨坊坐坐,听大家排闲话。不过他为人老实忠厚,只听大家说话,自己从不插嘴。
他把盐袋子搬在屋里,拉开风箱烧起灶,正打算做饭的时候,李麦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青牛哥,您推盐要女的不要?”李麦问。
“……”青牛这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愣住了。他看着这个十六七步的姑娘带着孝,掂着锅,半天才问出一句:“是咋啦?”李麦低着头说:“俺爹死了!掌柜家把我赶出来了!我想离开赤杨岗。能不能跟着你去推盐?”
风箱不响了。青牛低着头半天没吭声。过了会儿,他忽然从转腰瓶里掏出两串钱说:“大叔令年秋天借给过我一块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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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你把这钱拿去吧。看怎么买点粮食。”李麦却不接钱,她说:“买斗二八升粮食,能吃儿天。我这么大了,想自己找个活干!……”她说着眼泪流下来。青牛不敢看她的脸,可是知道她在流泪。李麦又说:“青牛哥,我就是给你拉根绳也好,你不多装几袋子盐!”
青牛嗫嚅着说:“你……你太小了。’
“十七八了,还小哩!就你那红车子我也能推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