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老清老汉就按着老习惯起来了。他找了把破扫帚把窑洞门口扫了扫,又拣了些碎砖头和坯头,准备垒个小厕所。
他正拣着砖头,抬头见一个青年妇女向窑洞这边走来。这个青年妇女穿了件阴丹士林布的蓝旗袍,里边穿了件粉红色棉袍,穿着一条紫红色棉绒裤,外边没有套裤子,脚上穿着一双肉色袜子和湖绿色花鞋。
她向这边走着,老清没有留意,他只当是过路的。谁知道那个青年妇女老远就喊着:“爹!爹!”一路小跑过来,老清还只当喊别人,准知道那个青年妇女跑过来一把抓着他的胳膊说:“爹,我是爱爱!”
“爱爱!”老清猛地吃了一惊,拣在手里的半截砖头,也差点砸在脚背上。跟前站的这个姑娘,烫着头,擦着粉,嘴上抹着口红,就在一刹那间,老清老汉一切都明白了。
爱爱哭着说:“爹,你没有认出来是我吗?”
“我!……我!……”老清叔用枯干的手背擦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回到窑洞里,一家子不知道什么原因,全都哭起来。
最后还是老清婶先说话。她说:“吃饭!人只要活着,有啥哭哩。”
爱爱这时把带回来的提兜解廾,拿出来一块肉,一包元宵,半斤粉条,还有一大堆碎馍块。她说:“这都是我平常吃剩的馍。”她又说:“早知道俺爹回来,我就买一斤酱牛肉带回来,五味斋的酱牛肉烘得可烂了。”
爱爱在掏着东西说着,老清老汉却一直不敢看女儿的脸。
他脑子里嗡嗡响着,好像要炸开一样。他也不敢到门外去垒厕所了,他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一个偷人家东西的贼。
过了一会儿,爱爱和雁雁到长松家去了。爱爱在城里给小响买了个橡皮薄膜做的“洋茄子”,她们给小响送去。
两个闺女刚走出门,老清走到老婆跟前,瞪着两只血丝的眼睛问:“你把爱爱卖到哪里了?!”
老清婶看着他那像疯了的样子,急忙闪在一边说:“什么卖了!人家在城里给她找个事儿。”
“什么事儿?”老清逼着问。
“学说书!没办法。人嘴不能绑起来!……”
老婆活还没有说完,老清“叭”的一巴掌打在老伴脸上。大约打得太重了,把老婆打坐在地上,嘴也打流血了。
老清的手颤抖得厉害。他指着老清婶骂着说:“你……你……给我领的好家!你算个人不算!”他说着又拿起擀面杖。
老清婶也是犟脾气,她跑过去一把抱着他的胳膊,用头顶着老清的胸膛说:“你把我打死吧!你把我打死吧!这一年多你去哪里死了!你一进门就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