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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来的血?我父亲从床上欠起身子,朝我这里草草地望了一眼,他说,是蚊子血,夏天 谁打蚊子时留在墙上的。
不是坟子的血。我有点惊恐地研究着墙上那滩血迹,蚊子的血没有这么多!
别去管它了,闭上眼睛好好睡,马上要拉灯了。父亲说。
我看见那个络腮胡男人钻出蚊帐,他三步两步地跳过来,掀起我床上的蚊帐,是这滩血 吧?他看了我一眼,掉头用一种明亮的目光盯着墙上的那滩血迹看,然后我看见那个男人做 了一个令人震惊的动作,他把食指放进嘴里含了一会儿,突然伸到墙上的血迹中心狠狠地刮 了一下,又把食指放回到嘴里,我看见他微微皱了皱眉头,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是人血。他三步两步地跳回自己的床,在蚊帐里嘿地笑了一声,是人血,我一看就知道 是人血。
刹那间恐惧使我的心狂跳起来,我扑向父亲的那张床,什么也没说,一头钻进了父亲的 被窝。
是从谁头顶上溅出来的血,我一看就知道了。络腮胡男人说,你要用锥子戳谁的头,血 溅到墙上就是那样子,用皮带头抡也差不多,我一看就知道了,这儿肯定押过人。
那不可能,这是旅社,父亲说。
旅社怎么就不能押人?络腮胡男人在蚊帐里再次发出了轻蔑的笑声,他说,你好像什么 都没见过,我们单位的澡堂都押过人,那血可不是在墙上,是在天花板上,天花板上呀,你 知道人血怎么能溅到天花板上?你没亲眼见过,让你猜也猜不出来。
别说了,我带着孩子。我父亲堵住那男人的话茬说,我带着孩子,孩子胆小。
那男人后来就不再说了。灯熄灭了,旅社的房间也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包括墙上的 那滩血迹也被黑暗湮没了。除了一种模糊微白的反光,我看不见旅社墙面上的任何东西。我 听见对面床上的男人打起了浊重的鼾声,后来我父亲也开始打鼾了。
孩子们胆小,那天夜里我一直抓着父亲的一条胳膊,我想像着旅社里曾经发生的这件事 情,想像那个流血的人和手拿锥子或者皮带头的人,一时无法入眠,我记得我清晰地听见了 上海午夜的钟声,我想那一定就是著名的海关大楼的钟声。
第二天上海没有阳光,天色始终像灰铁皮似的盖在高楼与电线杆的上端,我父亲捧着一 张纸条,带着我在一家巨大的商场内穿梭,纸条上列着毛线、床单、皮鞋尺码之类的货品清 单,那是邻居们委托父亲购买的。在那座明显留有殖民地气味的建筑物里,人比货品更为丰 富芜杂。在皮鞋柜台那里,我差点与父亲失散,我走到文具柜台前,误以为柜台里的一盒回 形针是扑克牌。当我沮丧地坐回到试鞋的长椅上,突然发现坐在旁边的不是我父亲,是一个 穿着蓝呢子中山装的陌生人。
后来我张着嘴站在椅子上哇哇大哭,我父亲慌慌张排地跑过来,扔下手里的东西就在我 屈股上打了两下,他说,让你别乱跑,你偏要乱跑,告诉过你多少遍,这是上海,走丢了没 地方找你,我说我没有乱跑,我去找扑克牌了。我父亲没再责备我,他拉着我的手默然地往 外面走,上海也没有扑克牌,父亲像是自言自语地说,或许小地方小县城还有扑克牌卖,等 我去江西出差时给你看看吧。
大概为了抚慰我,父亲决定带我去黄浦江边看船。我们走到江边时空中已是雨雪霏霏, 外滩一带行人寥落。我们沿着江边的铁栏杆走,我第一次看见了融入海洋的江水,江水是灰 黄色的漾着油脂的,完全违背了我的想像。我还看见了许多江鸥,它们有着修长而轻捷的翅 膀,啼叫声也比香椿树街檐前树上的麻雀响亮一百倍,当然最让我神恩飞扬的是那些船舶, 那些泊岸的和正在江中行驶的船舶,那些桅杆、舷窗、烟囱、锚在以及在风中猎猎作响的彩 旗,我认为它们与我在图画本上描绘的轮船如出一辙。
雨和雪后来一直飘飘洒洒地落在上海的街道上,直到我和父亲登上那列短途火车的车 厢。我的上海之旅结束得如此仓促,再加上恶劣的天气使午后的时间提前进入黑暗,我印象 中的回程火车是灰暗而寒冷的。
车厢里几乎是空荡档的,每一张木制座椅都透出一股凉意。我们原来坐在车厢中部,但 那儿的窗玻璃被打碎了,因此父亲领着我走到了车厢尾部,那儿临近厕所,隐约地会飘来一 股尿味,但毕竟暖和多了。我记得父亲脱下他的蓝呢子中山装裹在我身上时我问过他,这火 车没有人?就我们两个人?父亲说,今天天气不好,又是慢车,坐这车的人肯定就少了。
火车快要启动的时候突然来了四个人,他们挟着车窗外的寒气闯进那节车厢,四个男 人,三个年轻的都穿着军用棉大衣,只有那个年长的戴口罩的人穿着与我父亲相仿的蓝呢子 中山装,他们一进来我就知道外面的雪下大了,我看见那些人的帽子和肩头落满了大片的雪 花。
我想说的就是那四个匆匆而来的旅客,主要是那个戴口罩的老人,让我奇怪的是他始终 被另外三个人架着挤着,他们走过我们身边,选择了车厢中部我们原先坐过的座位,他们好 像不怕那儿的冷风。我看见那个老人坐在两个同伴中间,他朝我们这里转过头来,但那个动 作未能完成,那个花白脑袋好像被什么牵拉着,又转了回去。隔着座椅,我看见的是几个僵 硬的背部,有一个人摘下头上的帽子拍了拍雪,仅此而已,我没有听见他们说过一句话。
他们是什么人?我问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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