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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沈没有写什么伤害她的话,但当沈写完了这封信时他一定也会知道他们之间已经 永远封闭了,就像两个恋人隔着一道汹涌的大河,他们可以互相呼应却再不能跨进一步。她 凄怆的闭起眼睛,仿佛看到他们站在另一个世界里,有月光照着河,照着他们。她又看到他 们彼此张着手臂隔着两岸呼叫着……

“但是,船在你那边,沈,只要你试一试……沈,什么时候你会放你的小舟来渡我?” 她捂着脸低档的说着,她知道自己不会写回信了。真的,船在他那边,在我,只有年年月月 的等候了。

一方斜斜的太阳照进来,她坐在窗口浴在阳光里,有暖暖的伤感晒着她,她拂了拂头发 自言自语的说:“也许,明天我该对生命、对世界有另一种不同的想法了。”3338



极乐鸟

我羡慕你说你已生根在那块陌生的土地上。我是永远不会有根的。以前总以为你是个同 类,现在看看好像又不是了。你说我“好不好”。我对“好”字向来不会下定义,所以就算 了;谅你也只是问问罢了。刚才我到院里去站了一会儿。是一个平平常常的夜晚,我站了一 下,觉得怪无聊的,就进来写信了。S(请念做Sim),何必写那些盼望我如何如何的 话。我讨厌你老写那些鼓励人的话。这些年来你何曾看见过我有什么成就,一切事情对我都 不起作用,我也懒得骗自己。事情本来就是如此,你又要怎么样呢?

这次期中考,我国文不及格;考糟了。原因是我把该念书的时间花在闲散中。原因是那 几个晚上我老在弹吉他;原因是我不在乎学校。我更是个死到临头也不抱佛脚的家伙。不要 说什么,像我这样的女孩子除了叫“家伙”之外还能叫什么呢。由于我写不出古文尚书有几 篇,我的确想不出我懂不懂那个跟我有什么关系。教授说,“怎么搞的?”我说,“没怎么 搞,我没念嘛,天天晒太阳。”他脸上露出要研究我的倾向。我不喜欢有人乱七八糟的分析 我,我一气便跑开了。你说告诉你些近况我就告诉你这些鬼事。我就是这么不成器,到那儿 都是一样。活着已花力气,再要付上努力的代价去赢得成功的滋味我是不会的。我不要当那 个连苦味都没有的空杯。你根本就不要盼望我如何如何。你岂会不明白我么,你岂会连这都 不记得了么,谅你也只是写写的,我也不恼你了。昨夜的信还没写完。下午睡觉起来接安来 信。S,看到你自杀的消息。算算日期都快十天了。S,我坐在沙发上呆了几秒钟;只那么 几秒钟。然后我把那没写完的信慢侣侣侣的揉掉了,然后我跑出去。心里空空荡档的。我穿 错了鞋子。自己不知道。街上好多人,我也夹在里面乱乱的走着,我走到中正路,天不知道 什么时候黑下来了。空气冷得要凝固。我荡了好久,脑子里间或有你的事跳出来,没有什么 特别的感觉。后来我走到二女中那儿,碰到熟人。我不知她是谁。她说天怪冷的,你一人在 街上干什么。我说,我接到一封信,一封朋友来的信,所以我出来走走。她不懂,口里却哦 哦的答应着。后来我就走开了。我讲完那几句话,眼泪就不听话的淌下来了。我胸口被塞 住,我胃痛,我仰着头,竟似哭似笑的沿着那一大排日光灯侣侣的小跑起来了— 。

我回家。我把安的信捡起来铺平了,侣侣的,清楚的看了一遍。S,安说不要难过,安 说你还有救,安说不要激动,不要哭,Echo不要哭,不要哭膊膊膊膊膊哭……我不知 道,我回家后便不哭了。我摊开Logic的书好好预备起考试来。思绪从来没有那么清楚 过。第二天早晨我照样去考试。我中午回家,开冰箱,拿了一个苹果啃起来。我一面看报一 面吃东西,妈妈在厨房里,我差不多叫着告诉她— S自杀了。我说S上星期自杀了— 妈 妈听不清楚,跑上来紧张的问,谁自杀了?我看着妈妈的脸,苹果咽不下去也说不出话来。 我推开她,一下子冲到自己房里,伏在门背上歇斯底里的哭起来,我滑坐在地板上,胸口好 闷,胃抽痛得要打滚。我哭着,我伏在地板上小声的哭着。我不愿意什么,我倒巴不得去放 肆的哭,好冲动的哭它一场。S,你看你,你怎么样独自承担了那么多痛苦。而你什么都不 说,一个字都不写。你为什么要这样。我懂,我不懂,我懂— 。安说你还有救。她说的。 我不要哭,不要膊膊膊膊……

S,你是我的泥淖,我早就陷进去了,无论我挣不挣扎我都得沉下去。S,你若救不了 我就拉我一起下去吧。我知道你会以为我在发疯。我的确是。你一点不要奇怪。好久好久以 前,我刚开始画油画,我去你那儿,你在看书,我涩涩的把一张小画搁在墙角给你看。那日 你很高兴,将书一丢,仔细看了那张裸体画,看了好久好久。然后你说— 感受很好。小孩 子,好好画下去— 我知道你是真心在鼓励我。我画素描时你总是说我不行的。我站在那 儿,心里充满快乐。后来你说,“来看,给你看样新东西。”我们跑到隔壁一间。你给我看 那张大画,新画的,你铺在地板上给我看。我看了一会。你问我喜不喜欢,我点点头,说不 出话来。我们对着那画站了好久。我再没有说一句话。后来我去拿我的画箱,我说我要回去 了。你送我到门口。天暗了,你穿着那件深红的毛衣,站在大大的阔叶树下。我走到巷口, 回头望你,你仍站在那儿,红毛衣里渗进了黄昏的灰色。我走去搭车时,街上正飘着歌—  TakemyhandIamastrangerinparadise— 我似乎走不动 了。我靠在一根电线杆上呆呆的站了好久。心中茫然若失。我好累,我觉得从来没有那么疲 倦过。手中的画箱重得提不动,路边的霓红灯一盏盏亮起来— 。多奇怪,你走了有万万年 了,而我会突然想起这件小事。

我是天生的失败者。你的天才尚且不是你的武器,我又拿什么跟自己挑战呢。以前我跟 你讲到乡愁的感觉,那时我也许还小,我只常常感觉到那种冥冥中无所依归的心情,却说不 出到底是什么。现在我似乎比较明白我的渴望了,我们不耐的期待再来一个春天,再来一个 夏天,总以为盼望的幸运迟迟不至,其实我们不明白,我们渴求的只不过是回归到第一个存 在去,只不过是渴望着自身的死亡和消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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