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对他的问讯升级了:“我们问过《中国青年报》了,没有你这么个人。”
陈野想了想,如果他们真的问过北京,那方面不可能回答没有陈野这么一个人;北京只 能回答,他是个右派。因而他壮着胆子反问说:“你把电话记录拿给我看看。”
“我们给你的四川老家打过电话了,也没你这么一个人。”
陈野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审讯方便,而对他进行的欺诈。便胆子大了起来:“难道 我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孙猴儿?你们根本没有打过电话。”
当夜审讯,到此结束。
之后,他被闲置于收容所,每天吃着收容所里的窝头,喝着收容所的菜汤。这几天是他 最难过的日子,因为他在无事可干的日子里,忽然想起再过上多半个月,就是他在上海参加 地下党21周年纪念日了——那时候,国民党到处抓捕共产党人,抓到就要枪决;自己当年 没有被敌人抓住,而今却在这边陲收容所里为了活下去,不得不自欺欺人地编织谎言,以求 自保……陈野到底何罪之有?!
有一天,那位审讯他的警察又来到了拘留室,跟随他来的还有一个《新疆日报》驻本地 区的记者。无能的警察不再开口,而是让那个记者对他提问:
“你说说看,《人民日报》第一任社长是谁?”
“范长江。”
“新华社的第一任负责人呢?”
“吴冷西。”
这位记者又问了他一些有关新闻工作的问题,陈野对答如流。在没有破绽可寻的情况 下,那位代审的记者只好告诉那位警察,他是一个真记者。审讯草草收兵,可是并没有把他 放出收容所。陈野这时才意识到,在这混乱的年月,各地都在忙着武斗,这么一个非常容易 查清的问题,硬是查不清楚——这倒也好,他反而有希望被放出去了。但是他一天一天地 等,一直等了46天(他是在收容所里度过他的入党21周年纪念日的),终于等来了结果— —这个结果不是喜剧,而是出乎他意料的又一个悲剧的开端。
非常不幸,劳改队里的又一个名叫奇行忠的逃号,被抓进来了。虽然没有与陈野关在同 一个号房,但是陈野隔着窗子看见了他。警察对他不像对待陈野那么文明,第一次审讯,就 对他进行了拳打脚踢,这个逃号被打得鼻青脸肿之后、跪在地上自供出他的劳改身份。这已 使陈野心中七上八下,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劳改队的干部到收容所来领奇行忠时, 提出要到各号房里看看,有没有别的逃号被这里收容——因为自“文革”开始之后,逃号的 人数与日俱增。
陈野的命运,就这么被决定了——他与那个新逃号,同时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返回劳改 队的解放牌大卡车。当卡车穿行在劳改工地时,同类中的于立仁、刘士康、哈长林、张逢 甲……无不对他投以忧心的目光。陈野则朝他们笑笑,他已经作好挨整的准备,一切听天由 命了。
他被掷进了禁闭室。
当天夜里,一个蒙面大汉走了进来(那是不露面孔的警卫),先用绳子捆住他,然后把 他吊在了房梁上。对他施刑的刑具,是皮鞭和木棍,那蒙面人一边抽打,一边狠狠地骂着:
“右派反革命,我叫你跑——”
“你跑到天边去,我们也能把你抓回来!”
骂声与棍棒声交织,不一会儿陈野的裤子就被打烂了。
因为在叶城收容所,陈野得了肠炎;几棍子下去,稀屎汤子就从肛门中喷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