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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这样麻木,他写这封信来,至少要经过临汾地委。不要看只是几行字,这是一路 绿灯的表示。劳改局虽然还没有下文通知农场,这是迟早的事。你月初就去吧,路费不够先 从我这儿拿。”
“我有路费。但是我还是觉得这事来得不适时令。”
“你来山西七八年了,你没感到山西人有一股子敢想敢干的精神吗?”
大概是在我临行之前的前两天,陈大琪来窑洞找我。他告诉我,农场已经接到了省局的 指示,放我出笼。至此我心上悬着的石头,才算是落在了地上。去临汾那天,我洗了个澡, 又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在同类的祝福声中,到永济登上了北去的火车——在车过曲沃的时 候,我想起七○年的悲怆往事。此一时,彼一时,昔日被戴上手铐的我,此时要走向新的生 活了。
是梦?
非梦!
在临汾,郑怀礼在临汾宾馆接待的我。当我走在大理石铺就的地面上时,真有刘姥姥进 了大观园的感觉。当天,郑老请我喝的是竹叶青酒,他光头赤脸,脚上穿着一双布鞋,一副 十足的老农模样——但是他已经在文联工作多年,是一位30年代的老地下党员。饭后,他 带我去见了临汾地委宣传部长郭璞。郭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来吧,我们临汾需要你。当 然,现在要干成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拿出点‘舍得一身剐’的劲头。调你来临汾工作,是我 最后签的字。中国的建设需要人才——就这。只是不知道你还有什么要求没有?”
我能有什么要求呢,一个劳改了近二十年的人,能够重新拿起笔来,已然是“天方夜 谭”中的故事了。因而回到农场以后,我就开始了走向新生活的准备工作。那些天,我经常 去陈大琪的办公室里闲坐;由于我的离开,已经成了定局,便少了过去谈话中的一些隐语。 他说他在劳改工作岗位上,已经工作了许多年了,但是能够离开劳改系统的劳改人员,我还 是第一个,因而要我一定珍惜这次的调动——没有山西老作家们对我才能的器重,就没有可 能离开这里。
我对他一年多来的关照,再一次真诚地表示了谢意。
人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要离开劳改队的消息不胫而走。我不等昔日的朋友们来看 我,便主动地去到其他分场看望了他们。但是我心中最大的愿望,是去看看黄河。来伍姓湖 时,只是坐在火车上眺望黄河,此时此刻我想坐在她的身旁,听一听她的涛语,看一看她的 浪花。在一个天气晴朗的早晨,我借了一辆自行车,先骑车到几十里地之外的浦州中学,去 探望我别离了数年的姑姑。然后在归途上,我一路南下骑车到了黄河之滨的风陵渡。
可能是夏季汛期刚刚过去之故,黄河之水比我冬日过黄河的时候,流量要大一些;但是 对比“黄河之水天上来”的年代,仍然令人神伤。坐在河坡上,我看着那滚滚东流的浊浪, 记起了“文革”早期发生在这儿的一个故事:一辆从山西北方开往这儿的长途汽车,当车快 要开到终点站的时候,司机突然停下车来,向全体旅客问道:
“谁是‘黑五类’,给我站起来!”
当时乘客都以为这是造反派要盘查身份了。几个出身不好的乘客,赶忙站了起来——因 为在那个盘查祖宗三代的年月,说了假话是要格杀勿论的。
“剩下的都是造反派的好同志了?”那汉子又问。
“我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 ”车上的革命派,有的背诵起毛主席的语 录,有的扬起胳膊上的红箍。
售票员觉得有点怪异,因为过去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件;而且她知道,司机本人和她出 身也并不好。还没等她醒过闷儿来,那些黑五类已老老实实地下车了,她正想询问什么,那 司机猛然把她也推下车去;然后他加大油门,开着那辆汽车飞也似地朝黄河岸边开去——在 乘客的一片惊叫声中,汽车从河岸跳了起来,在半空中悬浮了片刻,便飞进黄河河心去了。 直到这时,那位售票员和“黑五类”们,才明白了那司机让他们下车的原因… 
这个流传于山西的故事,我到曲沃时就听人说起过了。此时,我来到了事发的现场,已 然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黄河水面上只有几只不知名的水鸟,在浪峰上飞来飞去;它们或 许是那些红五类的冤魂,在吱吱喳喳地倾吐着并不久远的过去。是吗?我是什么?我是死而 复活的一颗黄河尘沙的精灵,在历经生命的血与泪的洗礼,我对母亲般的黄河叩谢养育之恩 后,道出了一个黄河子孙的心声:
“我的生命图腾,我像每一个黄河后代一样,祝愿您的青春再染,水碧浪清!”
“我不是在编织一个梦,而是对您的真诚祈祷!”
“这不是我一颗苦难灵魂的声音,而是您怀抱中无数精灵的呐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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