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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充工人阶级不犯法吗?”
“为什么一个执行专政的机构,就敢于冒这么大的风险?”
“到了化工厂,总要接触化工技术人员的。人非木偶。万一人家询问起我们厂子的情 况,将何以作答?”
当惯了老鼠总揣有一副怕见老猫的心态,火车离张家口越近,我们的心也就悬得越高。 我们中间的一位老学究,终于忍耐不住这种心理煎熬,到队长的座位上去询问队长。队长回 答说:“叫你们咋做,你们咋做就行了。”这个老学究还是不放心,继续多问了几句,队长 反问他道:“人家要是知道你们是阶级敌人,还敢叫你们进厂吗!别多说了,你们就按着俺 说的办就行了,我们自会与化工厂的领导,有个符合政策的说法——这个你们不需要知 道。”
自讨没趣。但却典型地反映了我们当时的嗫嚅心态。我们就是在这样的心态下,走进张 家口市××化工厂的。我们12个人,住在旅馆的一问大房子里,我是第一次到这个城市中 来,新城与老城以一条河分界,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张家口的市容虽然还残留着武斗时张贴 的大字标语,但“抓革命,促生产”的气氛,显然在洗刷着往日的旧痕。这使我们这些冒牌 工人,心里多多少少还有一丝快慰。
化工厂里培训我们的师傅姓张,年纪有40多岁,赤红的脸膛,爽直健谈。我们向他学 艺并不困难,但使我们为难的是,这个血性汉子,把我们引为知己之后,便常常破口大骂 “文化大革命”:“娘个×的,这是他娘的什么年月,女皇弄权,百姓遭殃。天底下地盘那 么大,可是没有好人走道的地方!”
我们只是默默地听着,不敢应合张师傅的海骂。
“娘个×的,你们怎么都是瞎子和哑巴,咋就不吱声哩?”
我们彼此对视一眼,还是没有人应声。
“我带过许多的徒弟,还没见过你们这号的徒弟!”
我们为了把角色演好,惟一可取的办法,就是及时转移话题,把政治问题引向技术问题 上去。可是一到晚上,便开始了我们之间的窃窃私语。大家一致认为,张师傅是个讲大实话 的硬汉。有一个老右提出了问题:
“人家张师傅已经对咱们有看法了,我们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局面?”
没有人能够作出圆满的解答。有的同类说:“人家讲实话无罪,我们万一‘闸门漏水’ 可就成了问题。”
我说:“反正咱们只在这儿学习一个月,在这个月内,我们要把哑已的角色演到底。这 是角色对演员的规定要求,不然回去就没办法交差了。”
我当真十分注意我的言行,因为跟在我们身边的还有执行无产阶级专政任务的劳改干 部。虽然他并不时时刻刻与我们在一起,但是张师傅口无遮拦,万一于无心之际,把我们的 反动话传了过去,我们将来的日子,就难得平安无事了。来学习的成员中间,多一半是老 右,都有过被整肃的经历,因而也都自有心中的小九九。张师傅碰上了我们这些冒牌工人, 也算他倒了霉了——他爱怎么想我们,就让他想去好了。
有一天,张师傅叫我到装有二硫化碳(生产四氯化碳的原料)的2号高炉旁,去检查一 下炉温。他特意叮咛我,去高炉之前不要怕麻烦,一定要先穿好防火的石棉服,并戴好防毒 面具。在此之前,他已经多次对我们这些“工人”讲过,要严格遵守化工车间生产的工艺流 程,不能有一丝马虎。为了提示我们注意此事,他列举出他们车间,有两个值夜班的女工, 因为对二硫化碳之易燃及其能令人窒息之毒性缺乏警惕,双双去见了阎王。
我对张师傅的叮咛,并没当成过耳之风;怎奈那天让我去2号高炉查看炉温时,正急于 要解小便。本来我如果先解了小便,再去检查炉温也并不违纪,十多年的劳改生活,养成了 我闻风而动的神经本能。我到了更衣室,想先更换上石棉衣,但是觉得换衣戴帽太延误时 间,何况肚子里还憋着一泡尿呢!我想一两分钟就能完成的活儿,何必这么脱衣穿衣的折腾 呢?因此,没有穿防护衣就向高炉走去。
说来说去,还是不了解二硫化碳的威力。就在我匆乙走到2号炉旁的时候,突然“膨” 地一声巨响,炉内外溢的气体,像天空的闪电那般一亮,全部自燃起火,我立刻被蓝红色的 火焰包围。最初我只知道我的衣服被燃着了,后来在昏昏然的状态下,迷迷糊糊地听见工人 们的喊声:“躺下——快躺下——打着滚儿出来——”之后,我就全然失去了知觉。
待我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医疗所的病榻上。第一个感觉就是脸上疼痛难耐,我知 道我是被火焰烧伤了。我用手摸了摸脸,摸到了脸上的绷带,不用说我已然知道,大火把我 的面部烧伤了。“同类”见我醒了过来,不禁喜出望外,他们告诉我,若不是张师傅和几名 工人,奋不顾身地冲进烈火,把我像拖死狗那般,从火焰中拖了出来,我的一条小命,就留 在张家口了。
“几度烧伤?”我非常吃力地吐出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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