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些无地收容的右派,除了极少数茶淀急需的人才,不更改身份留场使用(如精通 外语的刘祖慰、刘乃元和数学较好的毛振甫留在该地中学教书)以外,其他老右和相当数量 的刑事犯,一律发配到“三线”山西。因为怕有人逃跑,农场停止了放假,一时间谣言风 起,这是我来农场后最为混乱的一段岁月。不过乱也乱出来一个喜信,听说女队里的成员, 只要是结了婚的,一律跟着男人走。
首先给我送来消息的是同类阮祖铨,他说他是听他们白指导员说的。白一直对老右们不 错,所以阮一得到这个与我有关系的消息,立刻就到我的监号来告诉我。我不太相信这个传 闻,因为就在阮祖铨传递消息之前,我与“罗锅”翟队长在地头上有过一次对话。当时,我 们正从稻田里往外运收割完了的稻子,在装稻车旁我遇见了他。
“队长,听说我们要去山西了,她们女队是去还是留?”我是小心翼翼地提出这个问题 的。
他乜斜了我一眼,问我说:“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我立刻后悔不该询问他,他是一个最仇视知识的人,“高尔基”与“低尔基”,就出自 于他之口,但是出于对命运的关注,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明知是钉子,还往钉子上撞。
“我问你话呐!是谁告诉你的?”
“场里的人都这么说… ”
他猛然打断我的话:“你必须交代出那个造谣的人来,不然的话,就是你造的谣!”
我的天!一句心里话反而惹出祸事来了。当天晚上,小组召开追谣会,翟队长亲临监舍 坐阵指挥。那是个十分有意思的会议,组里姓刘“头人”的开场白,是这么说的:
“无风不起浪。我是这个组的组长,最近场里确实在疏散劳改成员,该进庙的进庙,该 进坟的进坟。关于双双劳改的成员,一块儿进坟还是进庙,这我说不清楚,但是大伙都这么 说。翟队长,这可真不是从维熙造的谣。您要是不信,您问问我们组所有的人,是不是都听 见了这个风声!”
“是。”
“我们都听见了。”
“到底是从哪儿刮过来的风,我们也说不清楚。”
…
会议开始就出现了这种局面,是我料想不到的。当然,就更出乎翟队长的意料之外。从 田间运稻子回来,已然是天色大黑,吃过晚饭全组成员,无一例外地都倒在了大炕上——从 田间往外背运稻子的活儿,累得人直不起腰来;加上一早就顶着星星出工,中午在地头上吃 的饭,全天没有一点休息时间。好容易刚刚像死狗一般躺在炕上,翟就走进我们的监舍来了 ——这是会场出现反常的原因之一;之二,虽然同组的成员,在裸体大战的时候,拿我开心 取乐,但我与他们相处得并无芥蒂,大家分手在即,谁也不愿意当一个恶人;之三,“罗 锅”翟队长尽管风声鹤唳,因为工作能力很低,没有人把他真正放在眼里。
会议如此开锣,使翟和我都陷入尴尬之中。我没有因此而产生丝毫的兴奋,我希望同组 的成员,对我胡乱地开上几炮,走走过场尽快结束会议也就完了。但是事与愿违,会场出现 了这种局面,等于把来追谣的翟队长,逼上了绝路。他是执行无产阶级专政的干部,说话错 也是对,这不是等于与专政叫板吗?他脸涨得紫红紫红,猛地从炕沿上站了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是不是要造无产阶级专政的反?”
没有人应声。
“我告诉你们,无产阶级的江山是铁打的,不怕你们兴风作浪!”
还是没有人应声,人们把头低垂得挨近了胸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