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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我的吧,你的酒是白薯干做的,我的酒是北京的正宗‘二锅头’。”
他把我倒在他碗里的酒,一扬脖儿喝了下去,连称赞着:“还是北京的酒香。”
我再次要走,他拉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我只好坐了下来,与他一边吃着饺子,一边 端起酒碗。
“来,干了它!”
在我和他频频碰碗之后,一开始是心发热,然后便是头发晕。青年时代的我是有点酒量 的,但在劳改队只有逢年过节,才能沾酒,所以很快进入了半醉状态。喜酒的人酒后的醉态 是不一样的:有的人发酒疯手舞足蹈,有的人沉默无声——我属于后者,特别是进了劳改队 以后,由于生存环境的恶劣,每每在节日放纵自己狂饮之后,话就变得更少了。我仰面朝天 往炕上一躺,愁思便潮涌般地塞满心扉。
“何大拿”无忧无虑,他喝够了酒以后,便在狂放不羁中口吐真言:“谁他妈的有病, 捡了钱还交公?我还嫌钱不够花呢!一个月就这点鸡巴钱,还不够我卷‘大炮皮’抽呢!”
“你是怎么玩的花活?”我半醉半醒地问道。
“那不是大容易了吗,出工的时候我走在队伍的后边,把五毛钱扔在那儿;收工的时 候,我走在队伍的前面,当着大家的面,再把钱拾起来交公——就这么简单。你想想,在这 块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连个人烟也没有,谁能把钱丢在那儿?嘻嘻……这戏法还真灵验, 我成了场里的标杆!”
我笑了,笑他的鬼把戏,叫我们猜了个准;但是却把劳改干部,骗了个底儿朝天。如果 事情到此刹车,下面的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了——可他把酒瓶喝了个底朝天以后,又对我吹 起他神偷的本事来了:“我在年前回家探亲,在回来的火车上碰见一个老太太,她挨着我坐 着,怀里还抱着她的小孙孙。我以为她的包袱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呢,便顺手牵羊地拿了回 来。可是回到场里打开一看,净是些尿布片片和喂奶的奶瓶一类的玩艺。里边还有一个纸片 片,那是一张选民证,我记住了那老太太的名儿,她叫崔风莲。‘吃大轮’(在火车上行 窃)的碰上穷光蛋,算是打雁的叫雁给啄了眼,不过,这时候倒也算有了它的用项。”说 着,他把藏在炕洞里的小包包,拿到炕上抖落开来,从中拉出来几片白白的尿布,像是扭秧 歌似地,在地上扭动起来。
是好奇?
是诱惑?
当时我也说不清楚,他究竟触动了我的哪一根神经,反正我一个鲤鱼打挺,从炕上跳了 下来。我拿起那张选民证看了看,那个被窃的老人63岁,正好与我母亲同庚。我母亲昔日 来看我。坐的也是这趟火车,在冬季的大雪天,肩上不仅背着给我和张沪送来的东西,手里 还要拉着她的孙子——那两只小脚走在遍地皆白的雪路上,一走一滑。要历尽艰辛,才能把 她那份老母亲的心,送到我和张沪面前。而“何大拿”真是丧尽天良,居然在“大轮”上, 偷一个老人——甚至把老人喂孙子的奶瓶奶嘴和尿布,都给扒窃来了——而我却与他同饮同 醉,我还算是个两条腿的人吗!
此时,“何大拿”已然更换了那几片尿布的用法。他从扭大秧歌,变为反串《西厢记》 中的红娘。他一边扭动着腰肢,一边唱道:

  叫张生
  你莫担惊莫害怕
  我慢慢地走
  你慢慢地爬

“‘何大拿’!”我突然喊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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