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心想他病成这样,为什么不让说有病。
“你看朕不是挺好的?”他一边说,一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双脚放在床沿地下,双手 撑着床面勉强站了起来。“你看,你看哪!”他一边叫,一边向前走着。走了几步,他突然 脚下一软,要不是吟儿上前扶得快,准会摔在地下。
她将他扶到床边,在他腰下塞了一床被子,让他靠着舒服些,一边叮嘱他千万保重。他 靠在那儿,两手在床上寻找着什么。她问他找什么,他想了半天,突然笑了。
“朕该赏你点儿什么?”
“皇上已经赏过了。”
“朕赏过你吗?”
“是,那只绿玉搬指,您赏给荣庆和奴婢的。”
“那是过去的事儿,现在你要走了,我一定赏你点别的什么。”他找了一圈,什么也没 找着,眼光突然落在门口那架风琴上,他让吟儿扶着他在风琴边坐下。他打开琴盖,说他赏 给她一支曲子。她说谢皇上,眼窝忍不住湿了。
光绪专心地弹琴,弹的是那支吟儿非常熟悉的《碧云天》。在景仁宫里,他不止一次与 珍主子在一起,他弹她唱。这哀伤的音乐,她听了许多次,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令她感 动。凄婉的琴声中,她仿佛看见了珍主子向她走来,后来,珍主子突然变成了荣庆。她看见 他抱着自己骑在马背上,沿着梨花盛开的梨花沟向前缓缓走去。风中,飞花似雪。琴声,如 歌如诉…
吟儿离开瀛台时,忍不住驻足回首。西天一轮巨大的红日缓缓沉下,将宫中那一栋栋飞 檐殿脊、黄瓦红墙染得一片辉煌。她呆呆地望着这金色的黄昏里,那瑰丽绚烂的天火渐渐熄 灭,突然听见远天紫灰色的晚霞里传来一声飘渺而无奈的叹息。她听得出,那是皇上的声 音。
一九零八年十月二十一日当天深夜,光绪皇帝驾崩。第二天,慈禧也死在病榻上。是巧 合,还是天意,或是其中另有不为人知的原因,谁也说不清。
一大早,小格格收到瑞王的信,老人在信中说他哮喘病又犯了,病势愈见沉重,希望她 能回去看看他,瑞王在信中提到皇上和老佛爷病故的消息,这封信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其 实在瑞王家信发出的几天前,东京、神户各大报纸早就报道了大清国皇上皇太后病逝的消 息。
听到光绪和慈禧相继去世的消息,荣庆立即像热锅上的蚂蚁,再也呆不住了,成天想着 回国,心里牵挂着吟儿。由于瑞王爷失势,告老在家;舅老爷被赶出宫中,所以他离开北京 后,从此断了她的消息。有人说她关进宗人府,有人说她放出宫外,甚至还有人说她死了。 不论哪一种说法,似乎都凶多吉少。但他仍然怀有一丝侥幸,希望有一天能见到她。他宁可 与小格格同居,不肯跟她结婚,就是想将正式夫人的位置空着,也算是他对她的一片心意。
除了吟儿,他还挂念着母亲。父亲死后,母亲哀痛不已,加上想念他,眼睛都哭瞎了。 他跟小格格说,他想回国看望母亲。小格格不同意,理由是老佛爷虽然死了,新登基的小皇 帝和朝廷并没有大赦天下,因此他作为朝廷要犯,只要一回国,仍然面临被逮捕的危险。
得知父亲病情,小格格心里非常沉重。三哥不久前病故,这世上就剩下她这么一个女儿 了,要是父亲万一有什么情况,她总不能不去送终啊。她要走,又放心不下荣庆,她跟荣庆 商量。他劝她回去。她思忖许久,提出要跟他登记结婚后再走。他劝她还是先回去,他在日 本等她消息,一旦情况许可,他再赶回去和她完婚。小格犹豫再三,觉得他说得也有道理, 终于决定由她先回去,看看北京的情况再作打算。就这样,他送她由横滨港上了去天津的大 轮。
小格格走后,他天天盼着她的来信,希望能尽快赶回去。好几个月过去了,他收到她一 封措词含混的来信,既没说他可以回去也没说不可以,要他再耐心等一等。他实在等不及 了,那天他从东京回到神户家中,办理好一些事务,将整个居所交给家中的女佣人,也不跟 小格格联系,便匆匆登上海轮,踏上了回国的归程。
他在心里盘算,小皇上刚登基,国内国外面临许多麻烦事,特别是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 人,在南方渐渐成了气候,朝廷哪儿还顾得上他。他决定瞒着小格格先回去再说,一方面回 去看看瞎了眼的母亲,一边悄悄背着小格格打听吟儿的下落,这样反倒比跟小格格在一块更 加方便。
他站在甲板上,望着辽阔的海面,想到很快就要回到离别了近八年的北京,心情说不出 地激动。那儿有他的家,他的根,有他瞎了眼的母亲,还有他多少年来不敢想起,却永远也 不可能忘记的吟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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